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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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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晚上开会学习,虽说是初冬,可是在山上,夜间已经寒气逼人。身上无衣肚里无食的犯人,全仗着烤火才能抗住饥寒。吃过晚饭,就在两排床铺之间的空地上生起火来。生火的方老坎先用刨花发火,再加细柴,最后加上大块才砍下的湿柴,于是滚滚浓烟在监舍里从下往上弥漫。不久,黝黑的屋梁、笆壁和吊挂在笆壁上的那些破烂的巾巾片片,全淹没在深棕色的黑烟里。浓烟顺着屋顶茅草的缝隙和门缝儿向外面窜出。最后整个监舍都被浓浓的黑烟所包围。所有的人都跑到院子里躲避浓烟。有的人冷得直跺脚。老王咕哝着:“真像个冒烟的垃圾堆!”屋里只有方老坎不动。他是队部指派专门上山砍柴的,生火也是他的事。此刻他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向火堆上添柴。火势逐渐旺起来。浓烟渐渐集中在屋子上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而地面附近尤其火堆旁边,烟却渐渐少了。在火光照耀下,可以看清楚用柴棒棒绑在一起构成的大铺。上面的棉被有的折叠整齐,还用塑料布包着,大多数则和怕冷的犯人一样,蜷成一团。长期的烟熏火燎,使它们变成了灰黑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屋外的烟越来越多,这是室内火已经生好的信号。在外面等候的劳改犯除了老王以外,已经陆续越过烟雾进入大门,再穿过走廊或者说通道进入各组的监舍,然后后来到火堆前。有的点燃叶子烟,有的拿出熏黑的茶缸准备煮点儿什么。更多的人则不甘寂寞,拿起细树枝拔火。这是为了火焰更旺或者只是不甘寂寞。组长戴建全从队部下来,看见有人还在外面独自闲逛,就招呼说:“王自洁!开会了!”于是二人一同进去。开会先读报,然后传达队部指示,布置第二天生产。组员个个心不在焉。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全神贯注于自己的茶缸。虽说煮的是烂菜帮子,但只要在煮,就说明有东西可煮。有总比没有好。尽管这年头社会上人人都争着以“无”产阶级自居,劳改犯的觉悟却没有那么高,总希望做个菜缸里“有”东西可煮的“有”产者。王自洁和其它背粮的人一样,在路上煮过饭吃,晚上不太饿,把伙房打来的苞谷馍馍吃了以后,那一瓢水煮菜帮就给了一个军犯。军犯没有说谢,眼神却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专心致志地烤火。他把几根细树技并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树疙瘩放在上面,好把它烧透。谭志云也动手帮他推火,大小搭配,干湿搭配。火越烧越旺,树疙瘩越缩越小。他又把湿柴放在火堆外面慢慢烘烤,把大疙瘩从中剖开,烧成大块的桴炭。到了这个阶段,黑烟散尽,烤起来特别舒服。空虚的肠胃也被火的温暖充满而变得实实在在,以致暂时告别了饥饿。这是劳改犯的幸福时刻。青灰色或者腊黄色瘦得千人一面的脸上,都抹上一层明亮的橙红色,显得油汪汪的。本工区吴干事的小女子提着火盆过来。火盆是用旧的搪瓷脸盆改成的。盆沿上有三个孔,用粗铁丝穿过孔,就可以用手提了。小女子把火盆放在火堆旁,用竹子弯成的火夹子夹取桴炭放进火盆中。她想多夹一些,为了夹一块较大的桴炭,甚至把整个火堆翻个底儿朝天。组长只好暂停讲话,动手帮她夹。火盆堆满了炭火以后,她提起来就走,不但对戴组长说的“慢走,走好”,全不理睬,而且自始至终不曾开口。大家失望地望着剩下的点点火星。王自洁则往后一靠,两只手缩进袖口,一动也不动。戴组长刚宣布学习结束,洪士奎进来了。他和戴组长打过招呼之后,对王自洁使了个眼色。王自洁跟着他出了监舍大门,拐到后面。洪士奎说:“老乡,米我给你带来了。本当三斤,今天在路上你吃了半斤。你要不放心,再用缸子量一下。那块腊肉算我办的招待。”说罢拿出一个小蓝布口袋来。王自洁接过来掂了掂,觉得份量还可以,就说:“量啥子哟,我信得过你。你进去,我给你腾口袋。”屋里的人差不多都去上厕所了。王自洁弯下身子,从床底下拖出柳条箱,解下拴在腰间的钥匙开锁。洪士奎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自洁的手。王自洁取出放在面上的粗布口袋,小心地把小蓝布口袋里的米倒进粗布口袋里,把洒在旁边的几颗米也捡起来,再用松紧带把粗布口袋扎紧。他翻动着箱子里的物件,旧棉鞋啦,破衬衣啦,半截皮带啦,两本旧书啦,还有一顶鸭舌帽,等等。最后才从箱底翻出八成新的卡基布上衣。他把衣服拽出来的时候,洪士奎眼睛一亮:还有一条折叠整齐的深灰色斜纹布长裤!他接过蓝布口袋和上衣,顺手把上衣放进口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喂,我们是老乡,我不得亏待你。我们再来编点生意,怎么样?”王自洁茫然不解。洪士奎又说:“劳改队嘛,第一要填饱肚子。马上要过冬了,啥子吃的都没得,那日子才难过哩!我这里还有几斤米,明给你说,想换你那条裤子。我明年满刑,二天回家,身上总得有件穿得出去的衣服。”王自洁颓然坐下,洪士至接着说:“你放心,我们是老乡,不得让你吃亏。要不然你先开个价,要几斤?”看见王自洁摇头,洪士奎也坐下,在一旁耐心开导:“这个你要想得开,不要舍不得。身体吃了亏,二天补都补不过来。衣服是身外之物,以后有了钱再买,现今顾身体要紧!”王自洁承认他的话有道理,可是他不忍心。劳改几年,他的衣服有的磨烂了,有的早换了米和挂面,只有这条裤子一直锁在箱底。这是他唯一的纪念品啊!上厕所的陆续回来了,看见洪士奎都有意避开。洪士奎就站起来,拍拍王自洁的肩膀:“老王,你再想一下,想好了给我带个口信。”众人目送洪士奎出门。过了一阵,谭志云问:“老王,他找你啥事?”组长瞪了谭志云一眼:“有你啥事?”王自洁连忙说:“没得啥事,没得啥事。”不知是谁冒出一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王自洁上了床,想起往年的事。那时候他还是干部,他们单位的几个人一起下乡劳动。有一天晚上收了工,一个女干部来到他们几个男干部的屋子,屋内几个人都招呼:“林主任,请坐。”林主任也不推辞,就坐在他身旁,却忽然惊叫起来:“小王,你看,你的裤腿撕破了。你临睡前把它脱下来,让老张带给我,今晚上我给你补好。”王自洁心直跳,像做错了甚么事似的,脸胀得通红,语无论次地说:“我没有注意,今天……我还有一条,不用补……”林主任笑了:“你们这些男同志,做事就是粗心。还有你老李,都结了婚还是那样。”此后的事他记不清楚了。似乎是第二天晚上,她送裤子过来,屋里其他人都有事出去了。他们两个相对无言,勉强说了几句就不说了。林主任提议出去走走,他也巴不得这样,就跟着出来。农村的夜晚难得几家有灯火。竹林茅舍和远处的小丘都化作一团黑色,零落的狗吠和唧唧虫鸣,点缀着宁静的夜。说是出来走走,其实没有走多远,就在田间水渠边站住了。小路太黑,不敢走。她问他:“下乡这么多天,过得惯不?”“还过得惯,就是蚊子太多。林姐你呢?”“我最盼望下乡。在城里快闷死我了。这里才是海阔天空!”他心里想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出来。你是不喜欢那个家!”他自然不敢这样说出来,就改口说:“乡下空气倒新鲜,只是农村生活太苦了。”一出口,他就觉得这后一句话有点儿问题,就又说:“这话我只敢对你一个人说。”林姐调皮地—笑:“不怕我检举你?”“不怕,不过你真的检举我,我只有去死了。”“看你说的!这句话虽然不好,揭发出来也不是甚么很大不了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死呢?”他的心剧烈跳动。虽然她看不清他的动作,他还是低下头,握住拳头,踢出脚下边一颗小石子,这才说出来:“林姐,我是说如果‘你’检举我。”他把“你”字说得很重。她不说话了,似乎听得见她的短促呼吸。他悄悄儿抬起头,尽管在暗夜,还是能看见她那微微散乱的头发和射出柔光的眼睛。她的手臂无意中碰了他一下,立刻又拿开了。她叹口气轻声说:“别叫我林姐,叫我婉晴姐,好不好?”隔了好久,他才用最小的声音叫了一声:“婉晴姐。”她轻轻拉住他的手说:“往回走吧!时间久了不好。”还有甚么?他一时想不起来。正当他搜索回忆的时候,一个粗嗓子打破了甜蜜温馨的意境:“人齐了,关大门!”接着是“哐啷哐啷”的声音。他连忙脱衣服,钻进像铁板一样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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