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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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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位富有经验的士兵——从牙缝里吐痰,声音嘶哑地骂人,把自己的烟卷卷得手指那么粗,装出一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显而易见,他是第一次上前线,而且非常激动。周围的一切——不管是路旁炮筒扎进土里的被打碎的大炮,还是杂草丛中露着炮塔的苏联坦克;不管是那些大概被炸弹直接击中,炸得满地都是的德国坦克的残片,还是那些已经长满青草的弹坑;也不管是士兵挖出来又被放置在新渡口边上的一堆堆反坦克地雷,还是远处草丛中闪光的德国士兵墓的白桦木十字架——这些战斗后的痕迹,以及那些前线战士的目光根本不去注视的种种痕迹——都使年轻人感到新奇、震惊。对他来说,这一切是那样宏伟壮阔,意义重大,而且异常有趣。

恰恰相反,从年轻人的同伴,一名上尉身上,可以准确无误地推测出他是一位有经验的前线战士。乍一看,可能认为他不过二十三四岁,但是再仔细看看他那黝黑的、风吹日晒的脸庞,眼角、额头、嘴角布满的细密皱纹,看看那双沉思、疲惫的乌黑的眼睛,就可以再给他加上十岁。他的目光漠然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不论是四处被炸得扭曲的武器锈片,还是卡车隆隆驶过的被烧毁的村庄死气沉沉的街道,就连苏联飞机的一块块残骸——稍远的地方堆放着的一小堆灰色的破碎铝片,残破的马达和一块带红星与编号的机尾——所有这些使年轻人脸色发红、心里发颤的景象都没有令他感到惊奇。

军官用一捆捆报纸为自己堆成了一个舒适的安乐椅。他把下颏抵在那根镶着金字、奇特而沉重的乌木手杖上打起瞌睡来。有时他好像从瞌睡中醒过来,幸福地向四周看看,贪婪地用整个胸膛呼吸着炎热芬芳的空气。忽然,他在路旁海洋般繁茂的红色杂草的上空发现远处有两个勉强看得见的小黑点,仔细一看原来是两架在空中不紧不慢地飞行着,好像在互相追逐的飞机,他的精神突然为之一振。他的眼睛放出光彩,清秀高挺的鼻梁下的鼻孔抽动着。随后,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勉强看得见的黑点,一边用手敲着驾驶室的顶盖喊着:

“发现敌机!转弯!”

他站了起来,一边用老练的目光估计着地形,一边用手向司机指了指小溪旁那粘土质的谷地,谷地上长满各款冬草那灰色粗糙的龙须根和一片片金色的石竹。

年轻人蔑视地微微一笑。飞机肆无忌惮地在远处翻着跟头,看起来它们对这辆在荒凉空旷的原野上扬起巨大灰尘的单个卡车毫不在意。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对,司机已经从路上拐了弯。于是卡车的车身轧轧作响,迅速向谷地驶去。

上尉立刻从车厢里爬了出来,蹲在草地上,警惕地向路上张望着。

“您是怎么了,真是的……”年轻人嘲笑地望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就在这时上尉扑倒在草地上,并厉声喊道:

“趴下!”

这时传来了马达震耳欲聋的吼声,两个巨大的黑影振动着空气,可怕地轰鸣着,紧贴着他们的头顶飞驰而去。这一切并没有使年轻人觉得十分可怕:两架普通飞机,也许是自己人的飞机。他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一辆停放在路旁的生锈的卡车翻倒在地,冒着烟,迅速地燃烧起来。

“瞧,他们投的是燃烧弹。”司机微笑了一下,看了看被炮弹炸坏的,已经着火的车厢,“是专炸汽车的。”

“是侦察机。”上尉平静地说,他伸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我们不得不等一会,它们很快就会飞回来。它们在扫荡道路。朋友,把车开得远点,开到那棵白桦树底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冷静而自信,好像德国飞行员刚刚向他通知了自己的计划似的。跟在车上的还有一位姑娘——是一位军事邮递员。她脸色苍白,沾满灰尘的嘴唇上挂着迷惑的微笑,惊恐地望着平静的天空。天空上一朵朵明亮的夏日白云流动着,缭绕着,飘浮着。正因为这样,那位上土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随便地说:

“最好还是走吧,为什么浪费时间?命中注定要被绞死的人就不会被淹死。”

上尉平静地咀嚼着草茎,他看了一眼年轻人。他那乌黑愤怒的眼睛里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善意的嘲笑。

“我说,朋友,趁早忘了这个愚蠢的谚语吧。还有,上士同志,在前线应该听上级的,命令你趴下就得趴下。”

他在草丛里找到了一根多计的酸模草,用指甲剥去了它的纤维皮,然后津津有味地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这时又传来了马达隐隐约约的轰鸣声,随后刚才那两架飞机紧贴着路面摇晃着机翼飞了过来——而且飞得这样近,以至于能清楚地看到它们黄褐色的机翼和黑白色的十字,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离得较近的那架飞机机身上画着的黑桃“A”。上尉懒洋洋地采了几根鸡冠草,看了看表,然后向司机命令道:

“走吧!现在可以走了。朋友,让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司机控响了喇叭,女邮递员从谷地里跑了出来。她带来了几枚挂在枝叶上的粉红色的草莓,递给了上尉。

“草莓快熟了……我们竟没有感到夏天已经来临了。”他说道,闻了闻草莓,随后就像插花一样把它们插到了军用衬衫小兜的扣眼里。

“您怎么知道他们现在不会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呢?”年轻人问道。上尉沉默不语,他的身体随着在坑洼里上下颠簸的卡车有节奏地摇晃着。

“事情并不那么深奥。这是‘密歇拉’,‘密—109’型飞机。它们的汽油储量只够飞四十五分钟。它们的汽油已经用完了,现在加油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这一切,好像难以理解,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能不知道。年轻人开始仔细地观察天空。他想第一个发现飞翔的“密歇拉”。但是空气清新,充满了浓郁茂盛的花草气息,尘土和晒得很暖和的大地的气息,草丛里的蝈蝈欢快有力地鸣叫着,一只云雀在这片荒凉的,杂草丛生的大地上空翱翔着,响亮地鸣叫着,以至于年轻人都忘了德国飞机,忘了危险,开始用愉快的、清脆的嗓子唱起了那首当时在前线备受欢迎的,反映一位战士在窑洞里思念远方的爱人的歌曲。

“你会唱‘山梨树’这首歌吗?”他的同伴忽然插嘴问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顺从地唱起了这支古老的歌曲。上尉疲惫的、落满灰尘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

“不是这样唱的,老伙计。你要知道,这不是流行歌谣,这是真正的歌曲。它应该用心灵去唱。”于是他用一种虽不是很高,但很准确的噪音轻轻跟着唱了起来。

一瞬间,汽车放慢了速度,女邮递员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卡车行驶着,她敏捷地抓住卡车的拦板,用双手把紧,纵身跳了上去,翻进了车厢。那里有一双亲切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我到你们这儿来了,我听你们在唱歌……”

在卡车叮当作响的颤动声中,在蝈蝈卖力的瞿瞿鸣叫声中,他们三个人开始合唱了起来。

年轻人走到一旁,他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只大口琴,一会地吹口琴,一会地合唱,一会儿用它来指挥,领唱着这首歌。在这条凄凉荒芜的、好像用鞭子在这片多尘的,长满高大野草的田野上抽打出来的通往前线的道路上,响亮而忧伤地飘荡着这首歌。它是那么古老,又是那样年轻,犹如炎热的夏季里这片酷热难忍的田野,犹如这温暖芬芳的草丛中蝈蝈卖力的瞿瞿鸣叫,犹如夏日明亮的天空中云雀的啼鸣,犹如这片高远而深邃的天空。

他们是那样沉醉于歌声里,以至于汽车突然刹车时,他们差点儿从报纸堆上摔下去。汽车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旁边一辆被炸坏的载重三吨的汽车翻在沟里,灰突突的轮胎翻了过来。年轻人脸色苍白,而他的同伴则迅速跨过车厢板,急忙向那辆翻倒的汽车走去。他的步伐奇怪而笨拙,像跳舞一样。过了一会儿,司机从撞瘪的驾驶室里拖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军需大尉。他的脸大概是撞上了玻璃,被擦破了,弄得伤痕累累,变成了灰土色。

上尉扒开了他紧闭着的眼皮。

“他死了。”他边说边脱下军帽,“里面还有人吗?”

“有。还有一位司机。”司机回答道。

“喂!干吗站着?帮帮忙!”上尉向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吆喝道,“没见过血吗?要习惯习惯,以后得非看不可……这一定是那两架侦察机干的。”

司机还活着。他闭着眼睛不时轻轻哼几声,看不见他的伤口,但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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