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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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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老奶奶!”阿列克谢要尽力向她冲过去,但瓦利亚的双手拽住了他,并使他在垫褥上躺下。

“你躺着吧,躺着吧!最好是喝一点这汤。”她用德国士兵饭盒上的一个铝制盖子当盘于,把汤盛在里面端给他。这盘子里冒出了油乎乎的鲜美香味。她是扭过脸去把它端来的,大概是为了掩饰她那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说道:“喝这汤吧,喝吧!”

“那米哈依拉爷爷呢?”

“他出去了……有事出去了,去找区委会,不会很快就回来。你就喝吧,喝这个汤吧!”

阿列克谢看见他面前有一把由于日久而发黑的木汤勺,勺边上有缺口,里面盛满了琥珀色的鸡汤。

最初的几勺汤唤醒了他强烈的食欲,喝了一点以后胃就疼了起来、痉挛起来。他只喝了十勺汤、吃了几条松软的鸡肉丝。虽然胃执拗地还要再吃,但是阿列克谢却果断地把食物推开了,因为他知道,在他这种情况下,吃多了可能反而有害。

老奶奶的汤具有神奇的功能。喝过以后,阿列克谢就睡着了,但并不是进入昏迷状态,而是真正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对于恢复健康很有益。他醒来以后又吃了一点,接着又睡着了,无论是什么事——炉灶里的烟、妇女们的谈话、瓦利亚手的触摸,她担心他是不是死了,就不时地弯下腰来听听他的心脏是否在跳动——都不能使他醒过来。

他活着,呼吸均匀、深沉。他睡了那个白天所剩下的时间之后又睡了一夜,并且一直那样酣睡着,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打破他的好梦。

一清早就有一种单调的咕咕声在遥远的什么地方响着。这声音虽然同森林里充满了的其他声响几乎完全没有区别,但是却使阿列克谢精神振奋起来,浑身紧张。他从枕头上抬起了头。

他的心头升腾起一样奇异的、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沉浸在这种情感之中,眼睛闪闪发光。炉灶里的砖头冷却下来了,发出碎裂声;蟋蟀鸣叫了一夜之后疲倦了,偶尔无精打采地嗽鸣几声;可以听到窑洞上面古松发出的柔和而有节奏的响声,甚至还可以听到春天沉甸甸的水滴打在门口的声音。不过,透过这些声音,可听到一种均匀的轰隆声。阿列克谢猜出,这是“小耳朵”——Y—2式飞机——的马达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时而逼近、加剧,时而响得低沉一些,但是没有离去。阿列克谢的呼吸屏住了。很显然,飞机就在附近,就在森林上空盘旋着,或者是在观察什么,或者是在寻找地方降落。

阿列克谢尽力用肘部撑着抬起身子,呼喊:“瓦利亚,瓦利亚!”

瓦利亚此刻不在。外来传来女人们兴奋的说话声、匆忙奔跑的脚步声,那边出了什么事。就在这节骨眼上,窑洞门微微开了一点,门缝里伸进了费季卡那长有雀斑的脸。

“瓦利亚舅妈,瓦利亚舅妈!”小男孩喊了一阵,然后又兴奋地补充说道:“它在飞……在绕圈子……在我们头上面飞来飞去……”阿列克谢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他就不见了。

他费了很大劲坐了起来,感到心脏在跳动,太阳穴和病脚里的血在兴奋地涌动。他计算着飞机盘旋的留数,数了一圈又一圈,数到第三圈时,由于激动而晕倒在垫褥上,重新迅速地投入了具有奇效的、有益于健康的梦境,这梦是万能的、有益于健康的。

一个年轻、洪亮和低沉的男低音把他弄醒了。对这个声音,即使是在嘈杂的人群声里,他也能分辨得出来。在歼击机团里,只有飞行大队长安德烈·捷葛加连科的声音是这样的。

阿列克谢睁开眼,但他觉得好像还是在睡觉,似乎是在梦里看见朋友的脸。这张脸长得宽阔、颧骨突出,粗犷得像是木匠做的粗坯,还没有用砂纸或碎玻璃磨擦过似的。它善良、有棱角,额上有一条紫红色的疤痕,明亮的眼睛镶有一圈浅得几乎没有颜色——照安德烈的对手的说法——的猪的睫毛,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困惑地瞧着一片朦胧的烟雾。

“喂,老大爷,请把你的战利品拿出来瞧瞧。”捷葛加连科低沉地说。

幻景没有消失。这是捷葛加连科,但这好像是完全不可相信的。朋友怎么能找到这片密林、这个地下村庄,在这儿找到他本人呢。他站立着,身体高大、肩膀宽阔,像通常一样衣领敞开着。他双手拿着飞行帽,还有大小不等的包裹,飞行帽里装有无线电话。松明架子上的松明从背后照着他。他的头上,剪得很短的金发像一轮光圈发着光。

从捷葛加连科背后露出的米哈依拉大爷的脸,是苍白的、疲惫不堪的,而双眼则兴奋地圆睁着。他旁边站着护士莲诺奇卡,她翘鼻子、淘气,怀着小动物的好奇瞧着黑暗。这姑娘腋下夹着厚厚的防雨布包,上面饰有红十字。她胸前捧有一束奇异的花。

大家都默默地站着。安德烈·捷葛加连科踌躇地四下张望着,大概是因为黑暗而看不见,他的目光有一两次冷淡地滑过阿列克谢的脸。对于朋友的意外出现,阿列克谢是怎么也不习惯的。他一直担心着,这一切是不是神志不清的幻觉?

“这就是他,上帝,他正躺着呢!”瓦利亚一边拉开密列西耶夫身上的皮袄,一边低声说道。

捷葛加连科再次用困惑的目光扫过阿列克谢的脸。

密列西耶夫一边使劲用肘部撑着抬起身子来,一边喊道:“安德烈!”

“安德烈,认不出我来了吗?”密列西耶夫低声说道,同时感到浑身都颤抖起来。

飞行员又注视了一下这具活骷髅——皮肤蒙上了黑色,像烧焦似的,竭力想认出朋友那张愉快的脸。但是,只有在那大眼睛里(几乎是滚圆的),他才看到密列西耶夫那熟悉的神情。它是执著的、坦城的。他把双手往前一伸,飞行帽掉在窑洞的地上,大小包裹纷纷撒落下来,苹果、桔子与饼于都四下滚开来。

“辽什卡①,是你吗?”飞行员含泪叫道,他那无色的长睫毛湿得粘住了,“辽什卡,辽什卡!”飞行员把这个体重轻得像孩子似的病人从床上抱起来了,像搂孩子似地搂住他,不断地重复说:“辽什卡,朋友,辽什卡!”

①阿列克谢的又一爱称。

飞行员把他放开了一会儿,从远处贪婪地朝他看了看,仿佛是在确认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朋友,然后又紧紧地搂住他:

“可不,正是你!辽什卡!好小子!”

飞行员的双手犹如熊爪那样紧紧抱住这半死半活的身体。瓦利亚和护士莲娜拼命地要从熊爪下救出他。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放了他吧,他只剩下一口气了!”瓦利亚生气了。

“激动对他是有害的,请放下他吧!”护士不住地说,说得又急又快,话里总是带着许多强调的语气。

这个人长得黑乎乎的,老气横秋,体重很轻。飞行员最后才真正相信,他果然不是别人,而正是阿列克谢·密列西耶夫,是自己的战友,好朋友,是全团人以为早已死去了的人。于是飞行员抓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野性的胜利呼喊,接着抓住密列西耶夫的肩膀,凝视着他的黑眼睛——这双眼睛从黑眼窝深处高兴地闪着光芒,飞行员叫喊起来:

“活着!啊,圣母!活着,好小子!这么多天你到底在哪儿?你怎么会这样?”

护士长得矮小、可笑,是个翘鼻子的胖姑娘,她有少尉军衔。但全团人都不理睬这个,而称她莲诺奇卡或医学护士,因为有一次她就自作聪明地这么向长官介绍自己。莲诺奇卡爱唱歌,爱大笑,所有的尉官她一下子就都喜欢上了。但是,此刻她推开走来走去的飞行员,神情严肃,坚决命令道:

“大尉同志,请让病人休息吧!”

她把那束花扔在桌子上,这花还是昨天飞往中心城市特地买来的,看来它根本用不着。接着,她就把饰有红十字的防雨布包打开,一本正经地检查起来。她用短短的手指头在阿列克谢脚上灵活地触摸着,不住地询问:

“痛吗?那这样呢?那这样呢?”

阿列克谢是第一次好好地注意自己的双脚:双脚肿得吓人,变得紫黑了,一旦碰上它们,就痛得像有电流通过了全身。但是,很明显,莲诺奇卡特别担心的就是这个,即脚趾的尖端发黑了,而且完全丧失了知觉。

米哈依拉爷爷和捷葛加连科坐在桌边。他们很高兴,就把飞行员军用壶里的酒悄悄地倒出来喝了,同时津津有味地交谈着。米哈依拉爷爷的声音,有老人的男中音特点,他就用这种声音时断时续讲起来,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讲:

“事情的结果是这样的,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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