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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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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花呢制服。可是,你一旦让他摆脱中世纪的氛围,他便有十分清醒的理智。她再次清了清嗓子,接着便招呼着:“戈德利曼教授。”

他抬头看到了她,笑了笑。此刻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幽灵的影子,倒像个又好笑又好玩的父亲。“你好!”他招呼了一声,语调是那么惊奇,好像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心地带招呼邻居。

“先前你要我提醒你,中午要在萨沃伊那里与特里上校共进午餐。”

“啊,是呀,”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如果步行,现在就要动身了。”

她点头答道:“你的防毒面具我已经带来了。”

“你考虑得很周到!”他又面带微笑。她觉得他此刻看上去令人非常愉快。他接过防毒面具又问:“要不要穿大衣?”

“今天上午不用穿了,外面天气很暖和。你走后要不要把门锁上?”

“谢谢,谢谢。”他把笔记本装进上衣口袋,出了门。

秘书朝周围打量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冷颤,跟在他后面走了。

安德鲁·特里上校是苏格兰人,红红的脸膛,平时吸烟很厉害,看上去又干又瘦。头发茶褐色,很稀疏,发油涂得很厚。戈德利曼在萨沃伊便装餐馆里找到了他。他身穿便衣,坐在拐角的一张餐桌旁,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三截烟头。他站起身,两人握了手。

戈德利曼首先招呼着:“早上好,安德鲁舅舅。”特里是他母亲最小的弟弟。

“你好啊,珀西①!”

①珀西(Percy)是珀西瓦尔(Percival)的爱称。

戈德利曼坐了下来,说道:“我正在撰写一本书,是关于金雀花王朝的②。”

②金雀花王朝(thePlantages):又称安茹王朝,指从亨利二世登基(1154年)到理查三世驾崩(1485年)这一期间统治英国的王朝。

“手稿还放在伦敦吗?有点不可思议。”

“为什么?”

特里又点了一支烟,回答说:“稿子转移到乡下去吧,免得给炸毁了。”

“有那个必要?”

“伦敦国立美术馆有一半的艺术品早就被匆忙疏散到了威尔士,藏在某个大地洞里,年轻的肯尼思·克拉克③比你更能抓住时机。把稿子转走,人也随之转移,这样可能要明智一点。我想,你现在身边不会有很多学生了吧?”

③肯尼思·克拉克(Clark,Kenh,1903…1983):英国艺术史家,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方面的权威学者。1934年到1945年,曾担任上文提到的伦敦国立美术馆馆长。

“是不多了。”戈德利曼接过侍者递上的菜单说,“不要饮料了。”

特里并没有看菜单,接着说:“珀西,说实在的,你还在城里待着干什么?”

戈德利曼的目光似乎变明朗了,就像摄像机镜头调准焦距后银幕上的图像清晰了一样。仿佛他进了餐馆以后这才第一次认真思考问题。他答道:“孩子们要疏散,像伯特兰·罗素①那样的大人物要疏散,那是应该的。至于像我这样的人,若要走,那倒有点像临阵逃脱而让别人来为你作战。我想这不是严格的逻辑说理,而是感情用事,不是逻辑。”

①伯特兰·罗素(Russell,Betrand,1872…1970):20世纪声誉卓著、影响深远的思想家之一。在其漫长的一生中,完成了40余部著作,涉及哲学、数学、科学、伦理学、社会学、教育、历史、宗教以及政治等各个方面。195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特里报以微笑,那是一个人的期待得到满足以后的微笑。不过,他撇开了这个话题,对着菜单看了一会便说:“天哪,有伍尔顿老爷的馅饼啦!”

戈德利曼咧着嘴笑。“仍然是土豆和蔬菜,我敢肯定。”

点过菜以后,特里问道:“你对新上任的首相有什么看法?”

“是个固执的家伙,不过这么说来,希特勒就是笨蛋了。看看他干得怎么样吧。你有什么看法?”

“我们可以和温斯顿相处。至少他还是个主战派。”

戈德利曼竖起了眉,惊讶地问道:“‘我们’?难道说你又重操旧业了?”

“说实在的,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可是,刚才你还说——”

“珀西,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有哪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能说他们的工作与军队没有关系吗?”

“哎,真倒霉。眼下这个年代……”

第一道菜送来了。两个人喝起了波尔多牌白葡萄酒。戈德利曼吃着听装鲑鱼,面带伤感。

特里终于问他:“想着过去的遭遇吧?”

戈德利曼点点头,答道:“回想年轻的时光。真是可怕的年代。”但是他差不多带着一种留恋的口吻。

“目前的战争完全是两回事。我手下的那些小伙子并不是到敌人后方去数数有多少;临时宿营地,这和你当年干的不一样了。即使他们去干那种事,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也要小得多。如今我们只要听听无线电就行了。”

“他们播发电文不用密码?”

特里耸耸肩。“密码也能破译嘛。坦率地说,现在我们要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戈德利曼朝周围打量了一番,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必要由他来告诉特里:说话不留神要以生命为代价。

特里接着说:“其实我的工作就是确保不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有关我们的情报。”

他们俩开始吃鸡馅饼。菜单上没有牛肉供应。戈德利曼一声不响,而特里还在往下说。

“卡纳里斯那家伙挺有意思,就是德国情报局长。海军上将威廉·卡纳里斯①。这场战争爆发以前我见过他。他对英国很有好感。据我猜测,他对希特勒不以为然。尽管这样,我们知道他已奉命对我们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情报战,以便做入侵的准备。但是,他的工作并没有多大进展。战争爆发以后,他们在英国的最优秀的间谍就被我们逮捕,他现在关押在旺兹沃思监狱。卡纳里斯手下的间谍都是无用之辈,像住在管吃的寄宿宿舍的老太婆,疯狂的法西斯分子,小打小敲的罪犯——”

①威廉·卡纳里斯(Canarris,Wilhelm,1887…1945):德国海军上将,纳粹时代的德国军事情报局局长。1948年7月20日暗杀希特勒的计划失败后,他被捕,并被处死。

戈德利曼说:“得了,老伙计,你扯得太远了。”他一方面感到气愤,另一方面也不理解,身子稍稍颤抖着。“你说的这一切都是机密,我不想听!”

特里仍然从容不迫。“你还要吃点什么吗?我还要来点巧克力冰淇淋。”

戈德利曼已站起了身子。“我什么也不要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回去干我的事了。”

特里态度冷静,盯着他说:“你对金雀花王朝怎么重新评价,世界可以等待,珀西。可是,老朋友,眼下是烽火连天。我想要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戈德利曼对着他发愣。过了好半天他才问道:“我究竟能帮你什么忙呢?”

特里贪婪地笑了:“抓间谍。”

戈德利曼在回学院的途中心情很忧郁,尽管天气是那么宜人。对于特里上校提出的要求,毫无疑问他会接受。他的祖国正在打仗,打的是正义之仗。如果说他年纪大了,不能上前线作战,那么从中帮忙还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自己的工作——不知要离开多少年头——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热爱历史,自从10年前妻子去世,他就集中精力潜心研究中世纪英格兰的历史。对于历史中的疑难问题,他喜欢阐释;对于历史上模模糊糊的线索,他喜欢寻找;对于历史上的矛盾,他想去解决;对于历史里的谎言、神话和所宣传的思想,他都想一一揭示其真相。他的新着不仅是最近一个世纪以来论述这个问题的最好的著作,就是在今后100年内也不会有什么论着能和他的抗衡。历史与他结缘已久,现在要放弃它,几乎不可想像。这就如同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是孤儿,而且与他一向称之为“爸爸”、“妈妈”的人毫无血缘关系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聒耳的空袭警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对这种警报他不想理会,现在许多人都是持这种态度。走回学院不过十来分钟,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理由再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今天他也不想再干多少事。他匆匆来到地铁车站,与挤成一团的伦敦人拥下台阶,走到肮脏不堪的站台上。他紧靠在墙边,对着一幅浓缩牛肉汁广告发愣,也在思忖着:这样的事我恰恰不能撂在一边。

要他重返抓间谍的行列也使他打不起精神。干那种事虽然有他喜欢的地方,比如举轻若重、重视机灵、讲究细节、注重推测等等;但是也有他厌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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