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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你道宿积偷印之后,果然于两日内到了山东,又取了常奇的书,来到北京,恁般迅速么?不知常奇这封书,就是宿积在山东起身时,预先付与他藏着的。宿积偷了印,并不曾回山东,只在京城里伏了两日。到第三日五更以前,却把这封书缚在印上,仍飞身至鄢宠府中后堂屋梁上放下。前日董闻书中传的计策,便是这条计策。常奇附耳说的言语,便是这言语。鄢宠怎知其中就理?只道偷印的人一日到山东,一日到北京,往来如风。好像田节度床头,被薛仆射家的红线盗了金盒,又像郭令公府中,被崔千牛家昆仑奴盗了红绡的一般。如何不怕?有残句言语说得好,道是:
“一个大阉人,失落一个小阉人,本来姓平。一个真阉人,换出一个假阉人,改号更生。一个自阉人,再收一个被阉人,却是贼精。一个活阉人,又顶一个死阉人,潜出京城。一个文阉人,愿做一个武阉人,在外典兵。一个贪阉人,偏向一个穷阉人,问他要金。一个奇阉人,羞于一个贱阉人,入内趋承。一个内阉人,却被一个外阉人,吓碎了心。”
若论宿积前日的罪犯,本该斩首。董闻因想着董济之言,免其一死,不意今日竟有用他处。孟尝君收养狗盗在门下,亏他盗了狐白裘,方才出得秦关。虞诩治朝歌,募取偷儿,以贼攻盗,遂成平盗之功。可见君子用人须把眼界放宽些。也有几句口号说得好:
前盗床头金,是小人使他害君子,其罪难饶。今盗床头印,是君子使他吓小人,其功已立。前穷途中饷,是小人使他害小人,几受其殃。今奉书中计,是君子使他劝君子,颇得其力。同一盗而正用之,则为义盗。犹是贼而善用之,则为佳贼。劫银还银,在二柳之下,义矣常奇。取印还印,只两日之间,佳哉宿积。
闲话休提。且说鄢宠分付手下太监,把失印一事隐过,不许走漏消息。将常奇这封书私自焚毁,以灭其迹。一日侍天子,见天子命一个小内侍,把常奇所撰《白鹿赋》背诵来听。鄢宠候天子听毕,从容奏道:“常奇这人虽有文才,却是个狂烈之士。初时杀人报仇,后来逃入异国,兴动干戈。今虽归降,到底可近不可近。不若予以爵禄,并封其妻,使居于外。彼志得意满,自能为国家捍围备患。若欲召之入宫,使趋侍左右,彼抑郁不得志,必心怀怨望。万一生出变故来,恐非所以保护圣躬,安全王国也。天子平日本是极听信鄢宠的,即准其所奏。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美人生色,虚名亦足千秋;豪杰扬声,佳话完成一段。正不知怎生结束,且听下卷分解
第16卷 招俊彦少女结良姻 格奸顽快士传佳话
诗曰
殉义岂容无善报,行仁安得有仇加?
到头感应君知否,天道人心两不差。
却说天子听了鄢宠所奏,从此不想召常奇入宫了。董闻知了这消息,不胜欣喜,因便具疏,奏称常奇归命立功,宜更从优褒赏。又称伊妻马氏,当其夫发愤自宫,远适异国之后,而能守身无二,贞操可嘉,今应给与封诰。天子传旨,赐常奇金印一颗,玉带一条,蟒衣一袭,加敕一道,使兼督运东都指挥使,司各卫兵马,诰封其妻马氏为夫人。敕命至山东,常奇大喜,与马氏拜受恩荣。正是:
乾妻蒙赐命,闭帅美虚名。
看官听说,常奇虽然没了jī巴,却得做了大大的官,又博得五花官诰封了浑家,真是一段绝奇的事。一时,闻其事者,都称叹常奇是个奇男子。有诗为证:
司马多才下蚕室,千秋共叹文人厄。君非被刑自腐之,聊以效颦真足奇。效颦割须犹自可,效颦割势何太苦?势虽去兮封诰华,老妻实去名还嘉。
又有称叹马二娘的,说他是个奇女子。为常奇困难,为马氏尤难。到今日虽无朝云暮雨之乐,却博得凤冠霞帔之荣。青楼中岂易有此女?非此女不足以配常奇,非常奇亦不能致此女。也有诗一篇为证:
竖习白宫欲入宫,君今自宫意不同。不甘没没声名遏,发愤便将势自割。当其割兮妻在傍,妻若悲兮应涕滂。青楼侠气如男子,慷慨听之贞独矢。今日名成恩命来,是夫是妇真奇哉。
又有轻薄的,说马二娘虽从了良,却有名无实,因作七言绝句一首嘲笑道:
惆怅青楼命本孤,命中到底是无夫。
夫当昔日无为有,夫在今朝有若无。
闲话少说。且说常奇夫妇深感董闻周旋之力,备下些礼物,修书一封,遣人送与董闻,聊表谢意。董闻也甚欢喜,想道:“常善变慷慨义侠,不但能为其母舅报仇,并能为方正学诸公吐气。我结义得这个弟兄,也不枉了。昔年我几番画策,保全了他的性命,今日又画策成就了他的功名,又替他浑家马二娘讨了封诰。他结义得我这个弟兄,也不枉了。大丈夫为人须为彻,今我为人既彻,已放心得下了。只是年兄丁士升与恩兄董遐施军前显圣一事,尚未奏闻天子。我想前日国公坠马之时,若非二公阴灵相救,必被擒捉。纵使月仙公主有归顺之意,不至加害,然我等体面何在?二公显圣之力,所全不小,不可不使天子知之。”因即具疏奏闻其事,并将丁士升开河尽瘁,与董济阴助河工之事,一一奏闻。天子降旨,追赠丁士升为工部郎中,董济为太常寺寺丞,立庙河干,春秋致祭。正是:
既为生交效肝胆,更于死友竭情悰。
过了几日,天子有诏访求山林隐逸之士,命诸辅臣各举所知。那时杨士奇已告老回籍,庄文靖入阁办事。董闻便对庄文靖说,举荐计高、金畹二人文才可用。天子准奏,召二人入京。计高应召而来,诏拜翰林院编修。金畹却不愿出仕,坚辞不赴召。董闻知其志不可强,因于奏封之时,婉转奏道:“上有尧舜,下有巢由。金畹既抱林泉之癖,朝廷宜成其志,不必强之出仕。”天子听了,遂不复召之。一时间者都道金畹人品之高,比杨士奇更觉高一步。有无名子题诗一首,慨叹云:
“竹君子兮松大夫,问有调粒侄挝蓿
若使梅花终隐逸,高风更比二杨殊。”
不说金畹不肯赴京。且说董闻出外日久,思念父母,上疏告假省亲。天子准与休沐一年,驰驿还乡。董闻辞了朝,别了庄文靖、计高二人,并同僚各官,起身出京。马前打着两面金宇牌,上书“钦假”、“省亲”,所遇之处,官府迎送趋承,自不必说。及回家中,恰值父亲董起麟、母亲郝氏六十双寿,贺者填门,十分热闹。此时本府同知虞龙池已升了本府太守,亲到门来拜贺。总兵余建勋与守备卫人豹也来祝寿。常奇在山东闻知,特遣习风送礼来称祝。徐国公也差沙伏虎来送礼。董家大排筵宴,款待贺客。习风与沙伏虎饮酒中间,说起董闻辞婚的高义。原来此事董闻与常奇密书往来,只有习风知之,沙伏虎是国公亲随家将,故亦知其事,其余更没外人知道。董闻回家,并不曾言及。今因二人说起,家中的人方才晓得。淑姿因对董闻说道:“贵易交,富易妻,人之常情。相公独能矢义如此,可敬可羡。”董闻道:“你当初既能守志,我今日何忍负心?”淑姿道:“相公归家之后,为何并不提起?”董闻道:“今公主已为国公夫人,我若说起这话,于国公面上不好意思。”淑姿点头道是。董闻因分付家中,把这话隐过,不可宣扬。习风与沙伏虎告别之时,董闻嘱付道:“辞婚一事,只好你知我知,今后切莫再言,当为国公隐讳。”习风与沙伏虎闻言,爽然自失,悚然叹服,一发敬重董闻为不可及。正是:
假清惟恐人不知,真清惟恐人知道。
从来假清与真清,一好名兮一不好。
当下董家宾客满堂,往来不绝,只有金畹足迹不肯轻至。董闻愈服其高雅,因常到他家拜望。情礼交至,并不敢自恃富贵,简慢旧友。有时敦请他到家中相叙。一日叙谈间,董闻说起:舍妹彩姑,年已及笄,家君欲择一快婿,未知先生意中可有其人否?金畹沉吟了半晌,说道:“有一个少年,姓黄,名绣,字东衮,乃建文时靖节忠臣黄子澄之后。一向藏匿在这里亲戚家中,今始出头。此兄英俊不凡,后日必成大器。但今正当久屈未伸之时,若不嫌其寒素,可备东床之选。”董闻道:“择婿但论人才,不论贫富。先生赏鉴的人,自然不差。况是忠臣后裔,将来必然显达。但家君于择婿一事极其详慎,敢屈先生于明日与此兄同来,待家君亲炙一番,方可议婚。”金畹道:“要他突然造宅,颇觉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