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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门五蕴空,
贪字最难空。
园觉有个徒弟乖巧,看见师父病卧恹恹,明知为贪嗔所致,非汤药可疗。暗想道:“缘簿有梅老爷题的小引,是丞相的福力,难道不大。我将此去各施主家,化些银子来,师父自然生欢喜心,不药而愈。然后再商议到梅老爷任所去化,岂不妙哉。”一头说,一头将缘簿开看。好像几句偈词道:
殿前三间精舍,
庭前几朵萱化,
不是玉匣未剖,
原来金瓮堪夸。
庙宇何愁倾圮,
法身从此光华。
一向沉埋不泄,
今朝始出泥沙。
小和尚诵了一遍道:“不像募缘的口气。”又细细摹拟一遍道:“咦1奇怪?有些意思。”连忙对园觉说去,道:“师父,梅老爷题写的缘簿甚是奇怪。”园觉道:“有什么奇怪?”小和尚道:“是个哑谜,师父请坐起来看。”园觉接过一看,大惊大喜道:“嗄!这是明明说后面三间房,内庭萱花之下藏着银子,梅老爷看见不取,今日叫我掘来装佛造殿。怪道他前日立在萱花之地,沉吟观望,原来如此。”且惊且喜。顷刻间,病患巳去了一半,就挣扎起来,先叫小和尚将外边门关闭好了。师徒两个到那处去分开乱草,掘起方砖,果见一坛亮晃晃元宝,光彩耀目。喜得园觉满地打滚。小和尚接连翻了四五个筋斗。园觉对天合掌道:“阿弥陀佛I梅老爷原说『不消化得,有,有。』原来有在这里。梅老爷当年如此困穷,独能见利不取,坚忍苦守,所以今日享此大贵。我们出家人,为何反被贪嗔障碍,见了银子就是这等快活起来。呸!这是身外之物,我如今为梅老爷点化了。”于是师徒二人把这桩银子,尽数去重新庙宇,再塑金身,毫不敢私用。把梅丞相塑个神像,焚香礼拜。师徒两人苦志修行,后来俱成正觉。万寿禅院至今有碑记,某年月日梅丞相某重建,流永久。真个:
见利不取宰相度,
贪嗔转念即菩提。
说那梅丞相荣归葬亲,同着孟将军,徐指挥入朝谢恩出来,将要去拜望赵汝愚。行不多路,只见冯畏天家里一个家人,叫做冯兴,衙役打扮,劈面在轿前走过。梅丞相看得仔细,连忙唤住道:“你是扬州冯相公家的,为甚在这里?”冯兴道:“小的是冯相公家的,只因相公有变不用在外,投在府堂充役,今大爷来京点着小的跟随到此。”梅丞相道:“我正要问你,你相公为什么变?”冯兴道:“那个按院马老爷私行到扬州,把相公密拿了去,下了狱。登时告我们相公的词状不计其数,不多几日毙于狱了。又连累一个叫做范云臣,一个叫做石秀甫,死倒不死,家产是尽了。”梅丞相道:“还有个小相公好么?”冯兴道:“自老相公一捉时,先吓死了。”梅丞相伤叹了几声。又问道:“你家主母好么?”冯兴道:“这好在那里。”丞相道:“耽搁了你,你去罢。”冯兴答应一声去了。梅丞相到赵汝愚家拜过,随到李焕文家去拜。赵汝愚治席庆贺,畅饮尽欢,各散回衙。次日,赵汝愚就择了完婚吉日,先与孟将军说知要入赘梅丞相,丞相也不推阻。于是两下整备一应迎娶之事,不必细说。但是先做到丞相,然后做亲酌世上绝少。所谓:
未得洞房花烛夜,
衣冠先惹御炉香。
-路上人人喝采,个个称扬。孟将军、徐指挥俱戎装随送,又各带二十名排军张灯,十六名吹手,迎送到赵府门首,邀入中堂。掌礼傧相,响叮当读几句合卺祥词。细乐三奏,数十娉婷女蜂拥着一位高才饱学翰林院小姐出来,双拜天地,交拜夫妻。梅丞相请赵汝愚上坐受礼,赵汝愚再三推辞,互相推逊了一回,行过翁婿之礼。引入洞房,花烛合卺。外厅筵席盛设,亲朋毕集。梅丞相坐了新郎之位,孟将军、徐指挥并诸客,依序而坐,极其欢饮而散。人有知其详细者,称为绝世奇闻。做诗的,编曲的,途歌巷诵,尽是传说一时之事,以为美听。在下还记得有人赠梅丞相《黄莺儿》曲云:
昔日管园童,小名儿唤木荣,老爷死后全无用。归复梅宗,出征建功,一朝拜相人惊〔颂〕。赵家翁东…选中,主母凤鸾同。又赠小姐云;名媛出冯门,双亲逝,一念贞。闺中学士,亏他■男身女身。闺英赵英,招来夫婿浑难认姓,梅生今宵花烛,却不道卑人。
筵席散后,四名女使,四名丫环,俱执百花宫灯,导前照后,迎丞相入洞房。但见灯烛辉煌,帐帏灿烂,画斗高悬,彩色兽炉,空沸茶香。参参错错橱头轴,整整齐齐架上书。梅丞相独自无聊,随手拈一本来看,却是一本《东莱博议》。梅丞相道:“奇哉!这书正合着今日之事。吕莱公新婚时所著的。”又掩卷而想道,“小姐为何这咱时还不进来也。”
难道是月朗星稀,今夜断然不雨,
怎禁得天寒地冻,明朝必定成霜。
第二十回 收宝剑天缘成就 再花烛钦赐团圆
花发今朝,月圆这宵,等待那一夕团圆,-平白地两边懊恼。向灯前分晓,向灯前分晓。怎恁业缘凑巧,怕人知道,恐伤贞操。鸳鸯儿东复西,云和雨还正早。
右调《桂枝香》
话说闺英小姐从义父之命,配与梅丞相入赘东。原来小姐身伴只有奶娘一个,时刻不离。小姐配了个贵婿,好不欢喜,巴不得看看人才如何。到结亲时,一面伏侍小姐,一面观看新郎,暗自惊异;忙了半晌,待花烛合卺过了,梅丞相外厅赴席。小姐独坐房中,奶娘道:“小姐,我看梅老爷最是面熟的。”小姐道;“你那里见来,有话便说不妨。”奶娘笑道;“只是不好对小姐说得。”小姐道:“言之差矣,你是我养娘,恩同母女,有什么隐讳。”奶娘道:“那梅老爷么,”又带笑住了口。小姐惊骇道:“为甚欲言不言,半吞半吐,莫非那梅老爷是个假的?赵老爷素行端方,这节事尤为慎重,难道为我终身大事,反草率起来?决无此理。”奶娘道:“梅老爷的容貌好像我家一个人。这人住在我家几年,难说小姐不认得。”小姐越发怪道:“说话不明,有如昏镜。当初父亲存日,上上下下,出入门墙者不计其数,我株守闺中,那里认得一个。不如直捷说明了罢。”奶娘道:“梅老爷是个贵人,怎敢在小姐前唐突。”小姐道:“他不在此,谁责备你。”奶娘道:“梅老爷好似当初在我家管园,先老爷最喜欢的木荣。”小姐道:“岂有此理。那木荣就是赵老爷家义男,虽住我家二,三年,我并不曾认得。如今的梅老爷,父亲官居国子祭酒,抗颜尽忠而死,是个公子而居相位,天下尽有面貌相似的。”奶娘也不敢再说。小姐心上也不十分信。又有一个使女,本来是赵家的,在小姐背后接口道:产前日也有人说曾在奶奶家管过园的,以后并无人敢说。今夜奶奶与老妈妈争是论非,小贱人所以说起,奶奶万勿见怪。”小姐将信将疑踌躇道:“或嫡姓是木,出身微贱,忽然征寇有功,因贵易姓,假托梅族也未可知。只是我与他向为主仆,主仆而为夫妇,这个名分怎可坏得。义父为何一时草草起来,我岂可不问个明白。”一面踌躇,一面步出洞房。正是:
古来夫妇首人伦,
若个人伦最可论。
当初相亲不相见,
今朝相见不相亲。
此时赵汝愚正在外厅陪宴,小姐到在口夫人房中闲话。等得赵汝愚进来相见了,赵汝愚道:“女儿,今夜完修终身大事,郎才女貌,可谓天生佳配,我亦不负令尊所托矣,为何不到房中去,却在这里?”小姐道:“爹爹,孩儿有言奉告。从来婚姻大事,名教攸关,必先正名,然后言顺。苟有瑕疵被人谈论,便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