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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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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实,便将那些虽不是绝对正确,却至少是极其富有教益的论点冲到嘴上。“他如果只对我俩说说,那倒无妨,”她接着说,“好在我们对他话会作分析取舍的。再说职业也不分高低贵贱,您有您自身的价值,您就是您自己的价值。可是他却拿这话去跟博特凡夫人逗乐(维尔迪兰夫人故意举出德·博特凡夫人来,因为她知道夏利非常喜欢她),这事叫我们听了非常难受。我丈夫听到这话以后对我说:‘我宁可受人一巴掌,也不受这份气。’因为您知道,古斯塔夫(我们由此得知维尔迪兰先生就叫古斯塔夫)跟我一样喜欢您。其实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他。”维尔迪兰先生装出心地善良的粗汉子喃喃道。“喜欢他的是夏利。”“噢,不!现在我看出了人跟人的区别在哪儿,我被一个卑鄙的家伙出卖了,而你们,你们才是好人。”夏利诚恳地说。“不,不,”维尔迪兰夫人为了既稳保胜利(因为她感到她的每星期三聚会已经有救了)又不要胜利过头,便喃喃道。“说卑鄙倒是有些过分了。他干了坏事,很多坏事,但也不都是明知故犯的。您知道,荣誉军团勋位那件事一下也就过去了。倒是他对您家世所说的那些话,要我全说出来真是太为难了。”维尔迪兰夫人说。这事她早已说了,一点也没有感到为难。“噢,一下子过去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这足够证明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莫雷尔嚷道。正在这时候,我们走进了客厅。“啊!”德·夏吕斯先生见莫雷尔在那儿,叫了一声,并朝音乐家走去。那轻松愉快的步履仿佛有些男人为了跟一个女子私会,巧妙地织织了晚会,陶醉之余忘了自己给自己设下了陷阱,因为那女子的丈夫早已在晚会上安插好帮手,准备捉奸捉双,当众痛打一顿。“怎么样,看来时间不早了。光荣的年轻人,不久就是年轻的骑士勋章获得者了,高兴吗?不久您就可以佩上十字勋章给人瞧瞧了。”德·夏吕斯先生温情脉脉而又得意扬扬地问莫雷尔。可是,他这番授勋的话附录在维尔迪兰夫人的骗局之后,更使莫雷尔觉得夫人的话是勿容置疑的真言。 “走开,我禁止您靠近我!”莫雷尔对男爵嚷道。“您别想在我身上打主意。你想腐蚀的已不是我一个人了。”我想,我唯一能够自慰的是,我会看到,德·夏吕斯先生一定会把莫雷尔和维尔迪兰夫妇驳得体无完肤。我曾经为了比眼下小于几倍的事,受过夏吕斯疯狂的怒斥。他一旦发怒谁也阻挡不住,连国王都无法镇住他。可是眼下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只见德·夏吕斯先生目瞪口呆,掂量着这不幸,却弄不明白祸从何降。他居然一时语塞,无以对答。他抬起目光,带着疑惑、愤怒而又恳求的神色,朝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扫视了一遍。这似乎不是在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在问他们他应该何以作答。他哑口无言,这里有种种原因,他也许当即感到了痛苦(他看见维尔迪兰先生和夫人避开他的目光,也没有任何人表示要上前来救他一把的样子),但他尤其产生了对将来痛苦的恐惧;也有可能他事先没有想象到这一步,没有早早地先燃好怒火,因此手中一时没有现成的愤怒(他是过于敏感、患有神经质和歇斯底里的人,是个真正的冲动型人物;但他却又是一个假充勇敢的人,甚至是个假充凶狠的人;这一点我始终以为如此,并因此对他抱有好感。他没有重视荣誉的人受到侮辱时通常所有的那种反应),别人趁他手无寸铁,出其不意向他发动进攻;甚至还有一种可能,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圈子,他感到没有在圣-日耳曼区那样挥洒自如,骄勇喜辩。但是,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这位贵族大老爷处在这平时为他睥睨的沙龙里,四肢瘫软,巧舌僵硬,惊恐万状,怒不可言,只会盲目地环顾四周,面对别人的粗暴疑惑不解,苦苦哀求(他的有些祖先,面对革命法庭恐慌不安,早就失去了在平民面前的优越感;此时我们也很难说,这种优越感是否在他本性中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不过,德·夏吕斯先生并没有走投无路,智穷才尽。他不仅辩才出众,而且胆量过人。一旦他心中的怒涛翻腾已久,他便能用严厉至极的措词,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彻底失去招架之功。上流人士们常常目瞪口呆,料想不到,有人居然会这么厉害。碰到那种场合,德·夏吕斯先生就会急促不安,连连发起神经质的攻击,使众人战栗。但这必须是在那种由他采取主动的场合;由他主动出击,他就能巧舌如簧,口若悬河(正如布洛克最善于开犹太人的玩笑,可是碰到谁当着他的面道出那些犹太人的名字,他却立刻变得脸红耳赤)。他对眼前这些人恨之入骨。他恨他们,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他们的轻蔑。他们如果客气一些,他才不会对他们满腔怒火,他会拥抱他们的,不过,面对一个如此残酷,出乎预料的情况,我们这位伟大的雄辩家只会吱吱唔唔地问:“这是什么意义?怎么回事?”谁也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看来惊惶失措的哑剧是经演不衰的,永久不变的;我们这位在巴黎沙龙里遭遇不幸的老先生无意之中只是做了一个古时希腊雕塑家所表现的潘神追逐中的仙女们那惊呆了的动作。

大使失宠,办公室主任被迫退休,上流人士突遭冷遇,恋人求爱不成,有些人对这类不测的事件要一连研究数月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希望旦夕之间成了泡影。他们把这不幸的事情放在手中反复揣摩,如同揣摩一块不知从何飞来,或是由谁投来的陨石一般。他们十分希望探明,这块奇特的飞来物是由什么成分构成的。弄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损人的花招。化学家有的是分析手段,病人不知病因可以请医生诊断,预审法官遇到无头公案迟早也能查个水落石出;唯有我们的同胞干出的那些事情令人大惑不解,很少能让人发现其真正动因。德·夏吕斯先生——且让我们把这次晚会以后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先行在此交待一番,下文当然还要继续交待 ——对夏利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男爵认为,夏利曾经常常威胁他,要把他如何钟情于自己宣扬出去,现在夏利肯定以为自己“翅膀已硬”,可以独自飞翔了,所以真的把这话捅了出去;夏利一定是纯粹的忘恩负义,把什么都告诉了维尔迪兰夫人。可是她怎么就如此容易上当(男爵打定主意要矢口否认,所以坚决相信,别人对他那种感情的指责纯属凭空捏造)?也许是维尔迪兰夫人的朋友中有哪位自己喜欢夏利入了迷,所以才这么先声夺人。因此接下去几天内,夏吕斯向那些毫不知情的“门客”连连发信,弄得他们以为他疯了。然后,夏吕斯又去向维尔迪兰夫人情真意切、语重心长地叙述了一番。可是他那些动人的故事却丝毫没有获得预期的效果。维尔迪兰夫人不断地对男爵说:“您就不用再为他操心了,别把他放在眼里,这是个毛孩子。”男爵虽然渴望言归于好,但他想把夏利自以为稳已到手的东西一概取消,迫他言和。他请求维尔迪兰夫人不要再让他进门。这一点遭到了她的严正拒绝。结果德·夏吕斯先生义愤填膺,又写了一封冷潮热讽的信回敬了她。德·夏吕斯先生东猜西测,却始终摸不清头脑。换而言之,他怎能料想得到,冷拳根本不是莫雷尔发出的。当然,他本可以找莫雷尔聊上几分钟,把事情问个明白;这诚然是个办法。但是这与他的自尊心和爱情观是背道而驰的。他受到了冒犯,得由别人主动上门向他道歉才是。在任何时候,虽然我们一方面想到,私谈一下也许可以澄清事实,消除误会,可是我们又有另一种想法,阻止我们去坦诚布公。大凡在二十次场合卑躬屈膝、低头哈腰的人,到了第二十一次,往往需要扬眉吐气一下。然而正是这一次最不应该唯我独尊、固执己见,而需要消除误解,因为不将谎言揭穿,对方的错觉就会日益加深。且说这件事发生以后,上流阶层到处传言,说德·夏吕斯先生要强奸一名年轻音乐家,企图未遂,被维尔迪兰夫妇逐出了门外。听了这个谣传,有人便说,怪不得,维尔迪兰家中怎么再也见不到德·夏吕斯先生的人影了。德·夏吕斯先生偶然在某一地方遇见一个曾经被他怀疑过并辱骂过的人,那人当然对他耿耿于怀,可是夏吕斯自己也不主动跟那人招呼致意;于是别人便觉得,原来一点不假,小圈子里对男爵都早已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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