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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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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迪兰夫人附在她丈夫耳朵上问:“我是不是可以把胳膊伸给德·夏吕斯男爵?你右边将拥着德·康布尔梅夫人,大家本来可以礼尚往来嘛。”“不,”维尔迪兰先生说,“因为另一个人身份更高(想说德·康布尔梅先生是侯爵),德·夏吕斯先生充其量也是他的下风。”“那好吧,我把他安排到亲王夫人身边。”于是,维尔迪兰夫人将谢巴多夫夫人介绍给德·夏吕斯先生;他们俩彼此欠身致意,一言不发,看样子他们彼此都知道底细,而且彼此许诺相互保密似的。维尔迪兰先生把我介绍给德·康布尔梅先生。他操着重嗓门,带有轻微的口吃,话尚未出口,他那魁伟的身材和满面的红光就摇摆波动起来,表现出一个长官的优柔寡断,长官想方设法让您放心并对您说:“有人对我说过,我们会作出安排的;我会让人取消对您的惩罚;我们又不是吸血鬼;一切都会好的。”然后,他握着我的手:“我以为您认识我母亲,”他对我说。况且,他觉得初次见面用动词“以为”为妥贴,但决非表示一种怀疑,因为他又补充道:“再说我有一封她的信要交给您。”德·康布尔梅先生旧地重游象孩子一般高兴,他曾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又回来了,”他对维尔迪兰夫人说,说着,他的目光露出叹为观止的神色,重新辨认出门上那一幅幅花卉图画和一尊尊高底座的大理石半身塑像。不过,他难免有人地生疏之感,因为维尔迪兰夫人带来了她拥有的大量美丽的老古董。从这个观点看,在康布尔梅夫妇眼里,维尔迪兰夫人虽然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但她并不是革命者,而是聪明的保守派,个中的意义他们,却偏爱用普普通通的粗布作装饰,犹如一位无知的神甫责怪教区的一个建筑师将丢弃一边的古旧木雕重新修归原处,那教士自以为用圣絮尔皮斯广场上买回的装饰物取而代之还挺不错呢。在城堡前面,一个神甫花园到底开始取代了那一个个花坛,这些花坛不仅仅是康布尔梅一家的骄傲,而且也是他们园丁的骄傲。他们的园丁只把康布尔梅一家视作自己的主人,却在维尔迪兰一家的奴役下呻吟着,就好象土地暂时被一个入侵者及一帮土匪军占领着,他暗地里去向被剥夺了财产的女主人鸣冤叫屈那样,为他的南洋杉,为他的秋海棠,为他的长生草受到冷遇而感到愤愤不平,他们竟然敢让春黄菊,维纳斯秀发草之类的普通花卉闯入如此富丽的府邸里乱长一气。维尔迪兰夫人已感到这潜在的对头,已经横了心,如果她得以把拉斯普利埃长期租下来。或者索性买下来,那一定得提出条件,解雇掉这个园丁,然而老女主人却相反,非保住他不可。他曾在困难时期为她卖力而不图任何报酬,对她恭恭敬敬,但由于平民百姓的下人们闲言碎语作怪,最深刻的精神蔑视同最痴情的敬仰镶嵌在一起,而最痴情的敬仰又迭印在不可磨灭的旧恨上,说起德·康布尔梅老太,她,七十高龄,在东边拥有的一座城堡突然遭到入侵,不得不忍受一个月同德国人打交道的痛苦,他常常这样说:“人家最恨侯爵夫人的地方,就是在战争期间,站到普鲁士人一边去了,甚至让他们住进她的家里。要是换一个时候,我可以理解;但在战争期间,她就不应该了。这不好。”他对她可谓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崇敬她的善良,但却使人相信,她因背叛而成为有罪。维尔迪兰夫人很是生气,德·康布尔梅先生口口声声说他把拉斯普利埃旧貌全都认出来了。“不过,您总该发现多少有点变化吧,”她回敬说。“首先,有魔高鬼大的巴布迪安纳铜像,而那些长毛绒无赖小坐椅,我早就把它们打发到顶楼上去了,放在那上面还太便宜它们了。”对德·康布尔梅先生予尖刻的回击之后,她才向他伸出胳膊让他挽着准备就席。他犹豫了片刻,心里嘀咕起来:“我总不好抢在德·夏吕斯先生之前吧。”但,一想到德·夏吕斯先生是世交老友,此时他又没有贵宾席,便决定挽起伸过来的胳膊,对维尔迪兰夫人称,他是多么自豪,终于被接纳进了小团体(他就是这样叫小核心的,得知这一名堂颇为得意,不无一点好笑)。戈达尔呢,就坐在德·夏吕斯先生身边,只见他透过夹鼻眼镜看了看德·夏吕斯先生,想与他结识,也想打破冷场的僵局,不由频频眨起眼睛,比以往眨得更为有劲,而不因羞怯而中断。他的目光一旦行动,微笑推波助澜,夹鼻眼镜容纳不下,只好四溢而出了。男爵呢,象他这样的人他到处可见,肯定戈达尔也不例外,肯定戈达尔在跟他挤眉弄眼呢。顿时,他向教授显示了同性恋者们的冷酷性,一方面对喜欢自己的人冷眼相看,而对自己喜欢的人却热心急切。当然,尽管每个人都谎称被爱的甜美,但命运总是将被爱的甜美拒之门外,我们不爱此人,可此人偏爱我们,我们会觉得受不了,这是一条普遍的规律,但这条普遍的规律尚远未威镇夏吕斯一类人身上,其实也仅仅是这一类人而已。这种人,这样的女人,我们谈及她时,我们决不会说她爱我,而说她缠着我,我们不喜欢这种人,我们宁可与任何其他的人打交道,虽然没有她的妩媚,虽然没有她的可爱,虽然没有她的思想。只有当她停止爱我们的时候,她才在我们眼里重新变得妩媚,变得可爱,变得有思想。在这个意义上,人们也许只能看到这一普遍规则形式上的怪诞变导,一个同性恋者恼火了,因为有一个男人使他不快,可这个男人偏偏追求他。而在那男人身上就益发恼羞成怒了。一般人往往在生气的同时,极力掩饰心中的恼怒,但同性恋者非让令他生气的人感到恼火不可,就象他定然不会使一个女人感到恼火一样,比如说,德·夏吕斯先生肯定不会使盖尔芒特亲王夫人恼火的,亲王夫人的恋情令他讨厌,但却使他得意。但是,当他们看见另一个男人向他们表示一种特殊的兴趣时,那么这种特殊的兴趣往往就会被视为一种恶癖,或者是因为不理解他们的兴趣本来就是一路货色;或者是因为想起来就生气,这种被他们美化了的兴趣恰恰又是他们自己表现出来的;或者是希望在不费代价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为自己恢复名誉;或者是出于一种恐惧,怕被人猜中隐秘,当欲望不再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蒙上眼睛,草率行动时,他们顿时惧怕起来了;或者是不堪忍受因另外一个人的暧昧态度而受到的损害,但倘若他们喜欢这另外一个人,他们则出于他们自己的暧昧态度,也就不怕给他造成损害了,这并不妨碍他们跟踪一个年轻小伙子一追就是几法里,并不妨碍他们在剧场里眼睛老盯住小伙子看,即使年轻人同一些朋友们在一起也照看不误,不怕因此年轻人他们闹僵,只要有另一个人看他们一眼,而这另一个人又不过他们喜欢,人们就可以听到说话了:“先生,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简单,因为,他们原来是什么人,就把他们当什么人)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再解释也没有用,您可做错了,”甚至要搧他几个耳光,而面对认识这言行不慎家伙的人,会气冲冲地问道:“怎么,您认识这讨厌的家伙?这家伙看您有一股嗲气!……成何体统!”德·夏吕斯先生还没走这么远,但他已气得板起面孔,冷若冰霜,那脸色,就象有些女人,看样子人们觉得她们轻佻,可她们实际上并不轻佻,如果她们果真轻佻,那么她们就更气歪了脸色。况且,同性恋者,遇见了一位同性恋者,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一种讨厌的形象,半死不活的样子,只会伤害自己的自尊心,而且,他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他自己,活生生的,感同身受的,这样,也就可能使他在情爱上受罪。这样一来,出于本能的维护感,对于可能的竞争对手,他可就要讲坏话了,或者同那些可以损害可能的竞争对手的人们去讲(除非1号同性恋者在如此这般攻击2号同性恋者时,旁观者却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掌握情况,因而1号担心露馅被人当作造谣者),或者同受他“抬举”的年轻人讲,这个年轻人很可能从他手里被人拐走,因此,务必使年轻人相信,虽然都是同样的事,同他一起干则大有好处,但如果他心甘情愿同另外一个人去干,那就可能造成一生的不幸。德·夏吕斯先生也许想到了危险(纯属想象),他误解了戈达尔的微笑,以为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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