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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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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中去,但它们并不意识到错误,也不承认失望。况且,嘴唇在同肉体接触时,即便变得更驾轻就熟,更精于此道,也显然不可能体味到更多的大自然阻止它们体味的滋味,因为在这个找不到食物的荒漠上,它们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视觉和嗅觉早已相继把它们抛弃。首先,当我的嘴巴接受眼睛的建议,凑近脸颊接吻时,我的眼睛在移动中发现了新的脸颊;从近处看到的脖子,就象照了放大镜一样,呈现出一粒粒小疙瘩,显得健壮有力,从而改变了脸的特性。 

照相机的最新用途,可以让我们经常从近处看到的,象塔一样高大的房屋,全部倒伏在一座教堂脚下,使同一些建筑物象军队的一个团操练那样,时而排队,时而分散,时而密集,把刚才还相距很远的比阿斯塔①教堂的两根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让近在眼前的萨吕特教堂②变得远在天边,使一个桥洞、一个窗孔、一丛置于前景的色彩强烈的树叶成功地出现在暗淡晕阴的背景上,展现出广阔的视野,使同一个教堂依次换上其他所有教堂的拱孔。 

…………………… 

①比阿斯塔教堂位于意大利,由意大利画家比阿斯塔(1682—1750)得名。 

②萨吕特教堂位于意大利威尼斯,建于1631年至1682年。 

我觉得,照相也和接吻一样,能使一个我们认为具有确定外表的东西变化出千姿百态,而每一个新姿态都和原来的姿态一样合适,因为它们各有一个同样是合理的透视角度。总之,就象在巴尔贝克海滩我常看见的阿尔贝蒂娜的千姿百态那样,现在,当我的嘴唇凑近她的脸颊时,刹那间,我看见了十个阿尔贝蒂娜,仿佛要把一个女人在同我们多次约会中向我们呈现的丰富多采的姿态和色彩以神奇般的速度在几秒钟内全部展现出来,再次体验到一个人的千变万化,把这个人具有的各种可能特征从不同的箱子里取出来那样,一个一个地全部取出来。这个少女就象一个多头女神,我刚看见一个头,如果我试图接近它,它就会让位给另一个头。只要我还没有接触它,我就能看见它,就能闻到它的淡雅的清香。唉!真可惜——因为对于接吻,我们的鼻孔和眼睛长的不是地方,正如我们的嘴唇不是专门用来接吻的器官一样——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接着,我的鼻子挤扁了,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了,根据这些令人讨厌的征象,我知道我终于在吻阿尔贝蒂娜的脸蛋了,可是我却还是没有品尝到我渴望已久的玫瑰花的滋味。 

这次,我能突然袭击,随心所欲地满足我的欲望,而她也让我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从前曾严肃拒绝我的东西,这难道就因为两个肉体换了位置(我躺着,她站着),就因为我们演出了一场和在巴尔贝克海滩演出的完全相反的戏吗?)当然,今天,当我的嘴唇凑近她的脸颊时,她露出的追求快感的表情和从前那种严肃神态之间仅仅存在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线条偏差,但是,这种偏差完全可以同杀死或救活一个伤员,同一张杰出的肖像和一张蹩脚的肖像之间的差距相比拟。)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我该不该向这个恩人致谢,感谢他最近一个月中在巴黎或在巴尔贝克为我做了工作,促使阿尔贝蒂娜的态度发生变化,但是我想,我和她所处的位置是她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然而,阿尔贝蒂娜却对我说了另一个理由,她说:“啊!那是因为在海滩那会儿,我还不认识您,我可能认为您居心不良。”这个理由使我困惑不解。显然,阿尔贝蒂娜说这话是诚恳的。一个女人,在同一个男友接触中,假若她的四肢和身体并没有感到一个陌生男子在蓄意耍弄她,怎么会轻易承认这个错觉呢? 

不管阿尔贝蒂娜的生活近来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这些变化也许能解释她为什么这样痛快地同意满足我一时的纯粹是肉体的欲望,而为何在巴尔贝克海滩却嫌恶地拒绝我的求爱,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当她的爱抚使我意驰神荡,心满意足时,我看见她身上发生了更令人吃惊的变化。她大概清楚地看到我满足的神态,但我还担心她会因厌恶和羞怯而反抗呢,就象在香榭里舍大街的月桂树丛后,我想拥抱希尔贝特时,希尔贝特作出的反应一样。 

可事实恰恰相反。我刚让阿尔贝蒂娜躺到我床上,刚开始抚摸她,她脸上就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神态,温顺,真挚,近乎幼稚的天真。当她就要得到快感时,就象人死后一样,平时的一切忧虑,一切奢望都烟消云散,那张变得年轻的脸似乎又恢复了少女的纯真。当然,任何一个人,如果他的才华突然有了用武之地,他会变得谦逊,勤勉,讨人喜欢;尤其是,如果他善于用他的才华给我们带来巨大快乐,他自己也会感到无尚幸福,同时也想让我们充分享受快乐。但是,在阿尔贝蒂娜脸上新出现的这种表情中,不只是有大公无私、职业的良心和大度,还有一种传统的和勃发的忠诚;她不仅回到了她自己的童年时代,而且回到了她那一类人的青年时代。我只希望能平息肉欲,而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可是阿尔贝蒂娜却和我不同,她似乎觉得,如果相信这种肉体快乐无需精神情感相伴,认为肉体快乐是某件事的最终结果,那她未免太有点粗俗。刚才她还急着要走,可现在也许觉得接吻必然导致做爱,而做爱高于其他一切义务,因此,当我提醒她该回家吃晚饭时,她说: 

“噢,没关系的,来得及。” 

她似乎觉得接完吻就起床不大好意思,出于礼貌,也应该在床上多呆一会儿,这和弗朗索瓦丝一样,絮比安请她喝酒,如果她认为不管渴不渴都应该高兴地接受时,她不敢一喝完就走,哪怕有要紧事等着她做。阿尔贝蒂娜是卑微的法国乡村妇女的化身,在圣安德烈教堂能找到这类妇女的石雕原型(这也许是我不知不觉地渴望得到她的一个原因,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以后我再讲)。尽管弗朗索瓦丝不久将成为她的死敌,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弗朗索瓦丝的影子:对客人和陌生人讲究礼貌,注意礼节,对男女结合怀有敬意。 

莱奥妮姨祖母死后,弗朗索瓦丝认为只能用同情的口吻说话,而当她看到姨婆的女儿结婚前几个月和未婚夫一起散步时不换着未婚夫的胳膊却感到很反感。阿尔贝蒂娜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身边,对我说: 

“您的头发很美,眼睛很漂亮,您长得很可爱。” 

我在提醒她时间已经不早了之后,又说:“您不相信我?”她回答我说:“当然相信。”她说的也许是真话,不过也就是两分钟以来的事,而且只能持续几个小时。 

她同我谈我,谈我的家庭,我的社会环境。她对我说:“啊!我知道您的父母认识一些体面人物。您是罗贝·福雷斯蒂埃和苏珊·德拉热的朋友。”我刚听她讲这两个名字时感到非常陌生,但我忽然想起,我确实和罗贝·福雷斯蒂埃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一起玩过,后来再没有见面。至于苏珊·德拉热,她是布朗代夫人的侄孙女,有一次,我本来要到她父母那里上舞蹈课的,甚至要在一个沙龙喜剧中扮演一个小角色,但我怕笑得太厉害而引起鼻孔出血,就没有去,因此,我一直没有看见她。那时候,我认为不过是斯万家的那位帽子上插着羽饰的女教师在苏珊父母家里教授舞蹈罢了,但也可能不是她,而是她的一个姐妹或朋友。我向阿尔贝蒂娜声明,罗贝·福雷斯蒂埃和苏珊·德拉热在我的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这很可能,你和他们的母亲有来往,这样,你们也就有关系了。我经常在基督林茛道上遇见苏珊·德拉热,她长得挺漂亮。”我们的母亲只是在邦当夫人的想象中才彼此认识,邦当夫人听说我曾和罗贝·福雷斯蒂埃在一起玩过,我似乎不给他朗诵过诗,于是就得出结论,我同他有来往是因为两家的父母亲认识。有人对我说,她每次提到我母亲的名字时,必定要说:“啊!是的,她是德拉热、福雷斯蒂埃社交圈,或某某圈子里的人”,这就给我的父母打了一个受之有愧的好分数。 

此外,阿尔贝蒂娜的社会观念是极其荒唐的。她认为,在姓西莫奈的人中,书写有两个n者不仅比只有一个n的人低贱,而且比其他可能有的人都低贱。如果一个人和你同姓,但不是你家里人,你就有足够的理由蔑视他。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两个西莫奈在一次集会中,假如说在开往墓地的送葬行列中相遇,觉得有必要随便交谈几句,并且感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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