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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笑道:“哟!”春华虽是闭着眼睛的,也就笑着坐起来了,于是一手理了鬓发一手指着毛三婶道:“人家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你来打搅做什么?”毛三婶伏在她肩头,对她耳朵里唧哝了几句,春华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吧!”毛三婶又低声问道:“究竟为了什么事呢?”春华摇摇头道:“并不是为了他。”毛三婶走到外面去看看又转了回来,笑道:“外面没有人,你有什么心事,只管说出来。”春华笑道:“我没有什么心事,也没有什么话说。”毛三婶道:“你这就是孩子话了,你不想想我多么热心,这样跑了来吗?你怎好不给人家一点信息呢!”春华道:“实在的,我没有什么话。”毛三婶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脸上望了好久,笑道:“那么,你写一张字让我带去,行不行呢?”春华这就无话可说了,只是笑。毛三婶将桌子上的笔墨,一齐安排好了,然后将她拖到桌子边,把笔塞到她手上,不由得她不写,春华扭了身
子,不肯坐下来,毛三婶道:“你不写,有人来了,就不好写了。”春华好像是迫于不得已的样子半坐半站,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放下笔来道:“我实在不能写。”毛三婶将纸拿在手上,横竖看了两遍,见已有两行字,便笑道:“就是这个吧,我拿去了。”春华不答应也不拒绝,毛三婶心里明白了,笑着拿了那张字纸条走去。宋氏仍在堂屋里作针活,便笑道:“三嫂子,你不多坐一会子去。”毛三婶道:“家里没有人照应门户,我不坐了。”宋氏以为她是真话,却也不理会,不多大一会儿工夫,毛三婶在天井里就笑起来道:“你看我实在是心事乱得很,在这里坐了一会子工夫,就丢了一管针在这里了。”宋氏道:“我叫你多坐一会儿,你偏偏急于要走。”毛三婶也来不及答复,已经走到屋子里面去了。这一根针好像是很难寻找,毛三婶进去了好久,还不曾出来。而且说话的声音也非常之细,好像这里面的事,有些不能对人说,这就不由她不注意了。约莫有两小时之久,毛三婶带了笑容,低着头走去了。宋氏看在眼里,却也不去管她。
这一天下午,当那太阳下山的时候,毛三婶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地在门口来去打了好几个转身。一伸头,看到宋氏在天井里收浆洗了的衣服,便笑道:“师母,吃了饭吗?”口里带寒暄着,又走了进来。宋氏呢,当了不知道,依然和她谈论着。于是毛三婶问道:“大姑娘还没有出来,我看看去。”她又走进春华的屋子了。
第十回 谓我何求伤心来看月 干卿底事素手为调羹
任何一个聪明人,到了心绪不宁的时候,在行动上,总会露出一些形迹来的。这个时候,若有第二者,用冷静的眼光去观察,那就什么行为都可以看得出来。毛三婶今天和春华接触的次数,未免太多了,说是不过是来看看她的这句话,却是很遮掩不过去。
因之宋氏找了一些活计,坐在堂屋里做着,连咳嗽也不咳嗽一声,静等毛三婶出来,要盘问她一下。过了一会子,只听到毛三婶轻轻地在屋子里道:“就是这样办,我一定和你帮忙的。”又听到春华轻轻的答道:“我怕碰到了人,我不送你了。各事都望你谨慎,一个字也不要对人说。记着记着。”
宋氏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心里卜卜乱跳,觉得每一个字,都在扎着自己的心尖。自然,自己的脸上,也就跟着热烘烘地红了起来。不等毛三婶走出,自己已经站起来拦门站住。等她出来了,一手就拖住她衣襟,向她丢了一个眼色,而且还把头偏着一摆。这不用说,一定是宋氏要她一路去说话。
毛三婶现在变了五分钟以前的宋氏,心里也跳得很厉害了。但是她心里立刻也就警戒了自己,这件事要极端的秘密,一点不许透露痕迹的。因之悄悄地跟着宋氏走路时,肚子里已经不住地在那里打主意,要怎样地把这件事遮盖过去。宋氏拉了她的衣襟,一直拖到自己屋子来,然后向她微笑点了头道:“三嫂子,你坐下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毛三婶坐下来笑道:“师母,你不说,我也就明白了。不就为的是我今天到府上来了几回,你老觉得有些奇怪吗?”宋氏不曾开口,却让她先把这个哑谜猜破,自己倒顿了一顿,不便爽直地说出。于是低头想了一想,笑道:“倒并不是我多心,你知道,相公的脾气,很是古怪,事情若不让他先明白,恐怕他要不高兴。”毛三婶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姑娘对我说,以后不读书了,关在家里,也是闷得很。说是我们那一位,天天是要上街去的,有什么鼓儿词,托我替她买些回来。这件事还是不许我对人说,怕师母不让她看呢。我今天来了好几趟,就为的是这件事,你老人家相信不相信呢?”
宋氏望着她的脸色,见她还不脱调皮的样子,腮上是带了笑容,眼珠只管转着,两只手有时牵牵衣襟,有时摸
摸头发,看她倒有些满不在乎的意味。便道:“三嫂子,你这话是真的吗?”毛三婶笑道:“哟!那是什么话,我还敢把话来欺瞒师母,不怕雷打吗?”宋氏正着脸色道:“三嫂子,你也是房门里的人,有什么不知道,做娘的人养姑娘,关起来是无价宝,放出来是惹祸精。我本来就不让孩子去读书。可是你们相公说什么上古女子都念书,外国女子也念书,所以都好。我想自己女婿是有些不行,他们那样大的家产,怎么是好?姑娘学些书底子到肚子里,将来过门去了,也免得受人欺侮。现在姑娘一年大一年了,心事也就一年比一年多。我看还是在家里做做事,不出去的好。至于看鼓词儿,虽是不相干的事.但是有什么人看鼓词儿看出什么好处来?我听说我们
女婿也正在闹着重病,我心里满腔都是心事。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好?养女难,养女难哕。”
毛三婶听她说了一大套话,却是摸不着头脑,想着她一定是不好直说。便笑道:“师母,你放心,我只有替你老分忧解愁的,还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吗?再说,大姑娘装了一肚子书,夹夹眼睛,也把我这样的一个笨货哄了过去,我还能教她做出什么坏事来吗?你老人家若是那样不放心的话,从今以后,没有你老的吩咐,我就不进门,你老看好不好?”说着,向宋氏一笑。
宋氏本来想盘问那毛三婶,和自己女儿,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不想自己未曾盘问,毛三婶连自己心眼里想要说而又不敢说的话,她也说出来了。这叫自己还去对人家说些什么?就向毛三婶笑道:“你这话太言重了。但是我为人,你总应该晓得,不是那种不分皂白的人。”毛三婶听她的口音,已是不会追究的了,索性放着胆子说了一遍,说自己若是有人教春华做坏事,也不会在师母面前走来走去。一个人就是笨也不能笨到这样。宋氏想着,自己或者有些错误,倒反是安慰了毛三婶许多话,她这才带着笑容走了。
第十回(2)
她刚进了自家的屋门,偶然回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子一闪。心想或者是宋氏不放心,还在暗地里查访呢,也没有理会。走进房去,用凉手巾抹了两下脸,转身出来,见门口那人影子又是一闪。
毛三婶眼快,看得清楚,那正是李小秋。自己也来不及说话,跟了他的后影,一直就追了出来,见他背了两手,正在篱笆边踱来踱去呢。于是先向姚廷栋大门口看了一看,然后轻轻地喂了几声。小秋回过头来看到毛三婶就接二连三地向他招了几下手。小秋会意,跟着她走进了屋子来。
毛三婶站在天井里便轻轻地顿了脚,皱着眉道:“我的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只管在这大门口走来走去呢?”
小秋拱拱手笑道:“诸事偏劳,有回信吗?”毛三婶道:“你怎么这样急,我问你,还是愿意好好地把这件事办妥了呢,还是愿意把这件事闹坏了,把我两口子都拖下水去呢?”小秋连连摇着手道:“不敢不敢!”
毛三婶脸上,现出了一种发狠的样子,微微地咬了牙。又向小秋点了两下头,鼻子里哼着道:“事情可险得很啰,师母在房门口把我拦住,打算要审问我呢。幸得我花言巧语,把这个漏洞遮过去了。以后我也不能常去,免得受累。”小秋拱手道:“将来我重重的谢谢毛三叔和毛三婶。”她正色道:“他呢,我不知道,可是李少爷要明白,我是和大姑娘要好,都为了她和你们传书带信,并不是图谋你什么东西。”
小秋被毛三婶拉进屋子来一说,本来就无话可说,现在她又说到事情要败露,负有很大的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