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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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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墓碑、镌墓志的生意日渐其少,两三个月过去,秋天到了,裘德心里很清楚他非再去打零活不可,因为他上年为支付诉讼费不得已而欠下的债务尚未还清,而这时候走这条路无非雪上加霜。

有天晚上,他跟平常一样跟苏和孩子一块儿吃饭。“我在考虑,”他对她说,“在这儿是撑不下去了。当然这儿的生活很适合咱们。不过咱们要是离开这儿,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心里头总要舒坦点,机会也多点吧。我看咱们这儿的家非拆了不可,这一来你可就受罪了,可怜的,亲爱的!”

苏每逢人家把她形容成叫人怜悯的对象,就倍感刺激,所以她听了很伤心。

“呃——我没什么难受的。”她立刻说。“这儿的人看我的那个样儿,大叫我气闷啦。再说维持这个家,还有家具,本来为孩子跟我才添这笔开销,你自己根本用不着,都是多余的。可是不管咱们干什么,上哪儿去,你总不会把我跟孩子分开吧,亲爱的裘德?我这会儿可不能放他走呀。孩子稚嫩的心灵上一片乌云,我老替他难受;我真盼着哪天把乌云吹散啊!他又这么恋恋着我。你不会让孩子跟我分开吧?”

“我当然不会,亲爱的小姑娘。不管咱们到哪儿,咱们都要搞个像样的地方住。我大概得到处奔波了——今天这儿干干,明天那儿干干。”

“我也得做点事,当然要到——到……呃,现在描字的事,我还插不上手,别的事占着手,不忙又不行。”

“你先别急着找事。”他带着歉意说。“我不想让你于那个活儿。我希望你别干,苏。你把孩子跟自个儿照料好就够你忙啦。”

这时听见有人敲门,裘德出来应付。苏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福来先生在家吗?……拜·威营造厂最近正修一个小教堂,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乡下,他们打发我来问问,你还能接那儿重描《十诫》①的活儿。”

①奥古斯特·蒲京(1812—1852),英国著名建筑师,哥特建筑艺术复兴派领袖之一。克利斯多夫·伦恩爵士(1632—1723),英国杰出建筑师,牛津的舍尔登会堂(即书中圆形会堂)是其杰作之一。参见124页注2。

裘德考虑了一下,说他可以接。

“这活儿也用不着多高的手艺。”捎信的人说。“牧师是个顶拘礼的老派,他只要把教堂洗洗刷刷,修修补补,别的全不许干。”

“这老头真是个大好人。”苏自言自语,她对整修教堂过事雕琢的种种可怕结果一向抱有反感。

“十诫文就装在东厢上,”来人接着说,“他们想把它放在墙上跟别的东西一块儿施工,按这行老规矩,拆下来的旧东西都归营造商收去,可牧师怎么也不干,不准他们下掉运走,也就只好这么办了。”

他们把干活条件敲定后,裘德又回到屋里。“哪,你瞧。”他乐滋滋地说。“天无绝人之路,还是有活儿可干,你也能帮一手了——起码可以试试。等别的修缮活儿一了,教堂就全归咱们一家包啦。”

第二天裘德前往不过两英里外的教堂,他看了看,营造厂职员所言果然不虚。犹太法律凛凛然俯临有基督教典雅格调的圣器,是圣坛末端的主要装饰,属于上世纪那种工艺精良而缺乏生气的风格。又因它们的整体边框是用装饰性石膏做成,所以不好取下来修理,其中一部分已因受潮而发泡开裂,需要完全更换;等这个活儿于完了,全部边框也清洗干净,他这才开始把字重描。第二天上午苏来看看她能帮什么忙,不过她来了也是因为他们老喜欢呆在一块儿。

教堂里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她心里很踏实。裘德原来搭好一个比较矮点的脚手架,挺安全的,不过她一往架子上爬,还是有点胆怯。她开始给第一块字版上色,裘德就着手修补第二块字版的另一部分;从前她给基督堂教会圣物店画经文插图时就学会了这类技巧。这时候看来不大可能有人来打扰他们。众鸟欢悦的啁啾和十月叶丛的窸窣从打开的窗户飘进来,同他们的谈话交织在一起。

殊不知他们感受到的宁静畅适却好景不长。大概十二点半光景,外面石子路上有了脚步声,年事已高的教区长和教堂管事进来了,他们要看看现在干什么,没想到瞧见个年轻女人在帮活,好像吃了一惊。他们又往前走,进了座位中间的走道,门这时又打开了,闪进个一个人——小小的身形,原来是小时光,哭哭啼啼的。苏已经跟他说了,他中午课间要找她,就到什么地方。她从架子上下来,问他,“什么事呀,我的宝贝儿?”

“我没法在学校里头吃饭啦,因为他们说——”他就把几个孩子怎么臭他、说他妈是叫着玩儿的,不是真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苏听了很难过,就向高处的裘德表示非常气愤。孩子到教堂墓地去了,她又上去干活儿。门这时再次打开,进来了一个系着白围裙的女人,是打扫教堂的,满脸正经的样子。苏认得她,这女人在清泉街有朋友,苏也曾去看望过她们。这打扫教堂的女人一看见苏,就一发愣,手抬抬,没错儿,她认出来裘德这个同伴,就像苏也认出她来。接着来了两位女士,她们跟打扫女工说了几句话,朝前走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靠在白墙上撑着身子的苏。后来她让她们看得紧张得不得了,明显地发起抖来。

她们又回身走到前面来的人站的地方,压着嗓门说话,一个说——苏听不出来是哪个——“她是他老婆吧,我想?”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这是女杂工在答腔。

“不是?不是还行吗?要不然就是别人的——这一清二楚嘛!”

“是也好,不是也好,他们反正结婚才几个礼拜。”

“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对,居然涂十诫!我就不懂拜·威厂怎么想得起来用这样的人!”

教堂管事表示拜尔和威利斯厂子没听到不对的地方,接着那个跟老太婆说话的女人解释了一下她管他们叫不明不白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先是压着嗓子嘀嘀咕咕,勉强听得出来,后来教堂管事猛孤了地讲起一桩奇怪的传说,嗓门大得教堂里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而易见是由眼前这个情景引出来的。“我爷爷当年给我讲过一个奇怪的故事,真是邪恶到顶啦,这会儿听起来还叫人莫名其妙呢。这事就出在该密得近边上教堂给十诫上色的时候。那年头,十诫差不多都是黑底描金,我说的那个地方也这样,当时老教堂还没拆了重造。大概一百年前不定哪天吧,他们想把十诫好好修修,跟咱们这会儿一样,这件事他们得上奥尔布里肯找人于。他们很想在预定好的礼拜天之前能完工,做工的也只好捺住性子在礼拜六于到三更半夜,那会儿跟现在不一样,加班不加钱。那年头哪儿有什么真正信教的人哪,不管是乡下牧师、管事,还是老百姓全一样。过了晌午,教区长要叫他们于下去,就得让他们喝个够。天快黑了,他们自个儿又想法子弄了些酒来;没说的,全是兰姆酒。天越来越晚了,他们也醉得越来越厉害了,到后来索性连酒瓶带杯子一齐放到圣餐台上,搬过来一两条板凳,舒舒服服地围台子一坐,一大缸一大缸地开怀畅饮。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个个都倒下来了,人事不知啦,传说就是这样。究竟他们人事不知有多大工夫,他们自个儿一点儿不知道。不过他们全醒过来的时候,正是疾风暴雨,电闪雷鸣,在昏天黑地里好像看见个黑不唧的人形,腿细得很,脚也怪特别的,站在梯子上,替他们赶活儿。等天亮了,他们一瞧,果然活干完了,可他们根本想不起来是自个儿把活儿干完了的。然后他们就回家了,以后就听说那个晚上教堂里出了个骇人听闻的怪事儿,原来礼拜天早上,大伙儿到了教堂,也开始做礼拜了,忽然间瞧见上好色的十诫上边的“不”字全漏下了。正派人好久好久没去做礼拜,没办法,只好把主教请来,再为教堂向上天祈祷一回。我孩子时候常听说这个传说。实不实,你们自个儿想就是啦,不过就是这会儿的光景,把我给提醒啦。”

来人又对他们俩瞄了一眼,仿佛要看看裘德和苏是不是也照样把“不”字抹掉。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教堂,后来连老女人也走了。裘德和苏原来没有把活儿停下来,现在就把孩子打发回学校,两个人始终没说一句话;等等他仔细一瞧她,才发现她没出声地哭着。

“别管它吧,同志!”他说。“我看才不值得管它呢。”

“他们,个个都是,因为人家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就把人家糟蹋得一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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