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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皓(快慰地)好,好!(一面对文彩点头应声,一面向外走)是啊,等明年开了春吧!……瑞贞,明年开了春,明年……
〔瑞贞扶着他到书斋门口,望着愫方,回头暗暗地指了指这间屋子。愫方会意,点点头,接过曾皓的手臂,扶着他出去,后面随着文彩。
〔霆儿立在屋中未动。瑞贞望望他,又从书斋门口默默走回来!曾瑞贞(低声)霆!
曾霆(几乎不敢望她的眼睛,悲戚地)你明天一早就走么?
曾瑞贞(也不敢望他,低沉的声音,迟缓而坚定地)嗯。
曾霆是跟袁家的人一路?
曾瑞贞嗯,一同走。
曾霆(四面望望,在口袋里掏着什么)那张字据我已经写好了。
曾瑞贞(凝视霆)哦。
曾霆(掏出一张纸,不觉又四面看一下,低声读着):“离婚人谢瑞贞、曾霆,我们幼年结婚,意见不合,实难继续同居,今后二人自愿脱离夫妻——。”
曾瑞贞(心酸)不要再念下去了。
曾霆(迟疑一下,想着仿佛是应该办的手续,嗫嚅)那么签字,盖章,……
曾瑞贞回头在屋里办吧。
曾霆也,也好。
曾瑞贞(衷心哀痛)霆,真对不起你,要你写这样的字据。
曾霆(说不出话,从来没有像今天对她这般依恋)不,这两年你在我们家也吃够了苦。(忽然)那个孩子不要了,你告诉过愫姨了吧?
曾瑞贞(不愿提起的回忆)嗯,她给孩子做的衣服,我都想还给她了。怎么?
曾霆我想家里有一个人知道也好。
曾瑞贞(关切地)霆,我走了以后,你,你干什么呢?
曾霆(摇头)不知道。(寂寞地)学校现在不能上了。
曾瑞贞(同情万分)你不要失望啊。
曾霆不。
曾瑞贞(安慰)以后我们可以常通信的。
曾霆好。(泪流下来)
〔外面圆儿喊着“瑞贞!”
曾瑞贞(酸苦)不要难过,多少事情是要拿出许多痛苦,才能买出一个“明白”呀。
曾霆这“明白”是真难哪!
〔圆儿吹着口哨,非常高兴的样子由通大客厅的门走进。她穿着灰、蓝、白三种颜色混在一起的毛织品的裙子,长短正到膝盖,上身是一件从头上套着穿的印度红的薄薄的短毛衫,两只腿仍旧是光着的,脚上穿着一双白帆布运动鞋。她像是刚在忙着收拾东西,头发有些乱,两腮也红红的,依然是那样活泼可喜。她一手举着一只鸟笼,里面关着那只鸽子“孤独”,一手提着那个大金鱼风筝,许多地方都撕破了,臂下还夹着用马粪纸铰好的二尺来长的“北京人”的剪影。
袁圆(大声)瑞贞,我父亲找了你好半天啦,他问你的行李……
曾瑞贞(忙止住她,微笑)请你声音小点,好吧?
袁圆(只顾高兴,这时才忽然想起来,两面望一下,伸伸舌头,立刻憋住喉咙,满脸玩皮相,全用气音嘶出,一顿一顿地)我父亲……问你……同你的朋友们……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曾瑞贞(被她这种神气惹得也笑起来)收拾好了。
袁圆(还是嘶着喉咙)他说——只能——送你们一半路,……还问……(嘘出一口气,恢复原来的声音)可别扭死我了。还是跟我来吧,我父亲还要问你一大堆话呢。
曾瑞贞(爽快地)好,走吧。
袁圆(并不走,却抱着东西走向曾霆,煞有介事的样子)曾霆,你爹不在家,(举起那只破旧的“金鱼”纸鸢)这个破风筝还给你妈!(纸鸢靠在桌边,又举起那鸽笼)这鸽子交给愫小姐!(鸽笼放在桌上,这才举起那“北京人”的剪影,笑嘻嘻地)这个“北京人”我送你做纪念,你要不要?
曾霆(似乎早已忘记了一个多月前对圆儿的情感,点点头)好。
袁圆(眨眨眼,像是心里又在转什么顽皮的念头)明天天亮我们走了,就给你搁在(指着通大客厅的门)这个门背后,(对瑞)走吧,瑞贞!
〔圆儿一手持着那剪影,一手推着瑞贞的背,向通大客厅的门走出。
〔这时思懿也由那门走进,正撞见她们。瑞贞望着婆婆愣了一下,就被圆儿一声“走”!推出去。
〔霆望她们出了门,微微叹了一声。
曾思懿(斜着眼睛回望了一下,走近霆)瑞贞这些日子常不在家,总是找朋友,你知道她在干些什么?
曾霆(望望她,又摇摇头)不知道。
曾思懿(嫌她自己的儿子太不精明,但也毫无办法,抱怨地叹口气)哎,媳妇是你的呀,孩子!我也生不了这许多气了。(忽然)他们呢?
曾霆到上房去了。
曾思懿(诉说,委屈地)霆儿,你刚才看见妈怎么受他们的气了。
曾霆(望望他的母亲,又低下头)
曾思懿(掏出手帕)妈是命苦,你爹摔开我们跑了,你妈成天受这种气,都是为了你们哪!(擦擦泪润湿了的眼)
曾霆妈,别哭了。
曾思懿(抚着霆)以后什么事都要告诉妈!(埋怨地)瑞贞有肚子要不是妈上个月看出来,你们还是不告诉我的。(指着)你们两个是存的什么心哪!(关切地)我叫瑞贞喝的那副安胎的药,她喝了没有?
曾霆没有。
曾思懿不,我说的前天我从罗太医那里取来的那方子。
曾霆(心里难过,有些不耐)没有喝呀!
曾思懿(勃然变色)为什么不喝呢?(厉声)叫她喝,要她喝!她再不听话,你告诉我,看我怎么灌她喝!她要觉得她自己不是曾家的人,她肚子里那块肉可是曾家的。现在为她肚子里那孩子,什么都由着她,她倒越说越来了。(忽然又低声)霆儿,你别糊涂,我看瑞贞这些日子是有点邪,鬼鬼祟祟,交些乱朋友,……(更低声)我怕她拿东西出去,夜晚前后门我都下了锁,你要当心啊,我怕……
〔愫方端着一个药罐由通书斋小门进。
愫方(温婉地)罗太医那方子的药煎好了。
曾思懿(望望她)
愫方(看她不说话,于是又——)就在这儿吃么?
曾思懿(冷冷地)先搁在我屋里的小炭炉上温着吧!
〔愫端着药由霆儿面前走进了思懿的屋子。
曾霆(望望那药罐里的药汤,诧异而又不大明白的神色)妈,怎么罗太医那个方子,您,您也在吃?
曾思懿(脸色略变,有些尴尬,但立刻又镇静下来,含含糊糊地)妈,妈现在身体也不大好。(找话说)这几天倒是亏了你愫姨照护着,——(立时又改了口气,咳了一声)不过孩子,(脸上又是一阵暗云,狠恶地)你愫姨这个人哪,(摇头)她呀,她才是……〔愫方由卧室出。
愫方表嫂,姨父正叫着你呢!
曾思懿(似理非理,点了点头。回头对霆)霆儿,跟我来。
〔霆儿随着思懿由书斋小门下。
〔天更暗了。外面一两声雁叫,凄凉而寂寞地掠过这深秋渐晚的天空。
愫方(轻轻叹息了一声,显出一点疲乏的样子。忽然看见桌上那只鸽笼,不觉伸手把它举起,凝望着那里面的白鸽,……那个名叫“孤独”的鸽子——眼前似乎浮起一层湿润的忧愁,却又爱抚地对那鸽子微微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
〔这时瑞贞提着一只装满婴儿衣服的小藤箱,把藤箱轻轻放在另外一张小桌上,又悄悄地走到愫方的身旁。
曾瑞贞(低声)愫姨!
愫方(略惊,转身)你来了!(放下鸽笼)
曾瑞贞你看见我搁在你屋里那封长信了么?
愫方(点头)嗯。
曾瑞贞你不怪我?
愫方(悲哀而慈爱地笑着)不,……(忽然)真地要走了么?
曾瑞贞(依依地)嗯。
愫方(叹一口气,并非劝止,只是舍不得)别走吧!
曾瑞贞(顿时激愤起来)愫姨,你还劝我忍下去?
愫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脸上浮起一片光彩,缓慢而坚决地)我知道,人总该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曾瑞贞(眼里闪着期待的眼色,热烈地握着她的苍白的手指)那么,你呢?
愫方(焕发的神采又收敛下去,凄凄望着瑞贞,哀静地)瑞贞,不谈吧,你走了,我会更寂寞的。以后我也许用不着说什么话,我会更——
曾瑞贞(更紧紧握着她的手,慢慢推她坐下)不,不,愫姨,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一辈子这样!(迫切地恳求)愫姨,我就要走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几句痛快话?你为什么不说你的——(暧昧的暮色里,瞥见愫方含着泪光的大眼睛,她突然抑止住自己。
愫方(缓缓地)你要我怎么说呢?
曾瑞贞(不觉嗫嚅)譬如你自己,你,你,……(忽然)你为什么不走呢?
愫方(落漠地)我上哪儿去呢?
曾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