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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那里肯听。一日,立德酒醉了,从外归家,路遇立功,擦身走过,把肩膀一挺,意欲跌立功一交。不道立功在那里防的,也将肩膀一迎。一个醒人,脚根是牢的;那个醉子,脚根是浮的,倒把立德翻在一条沟里。旁边人看见,一齐好笑起来。
立德跌这一交,酒都醒了。见众人笑他,又羞又恼,便拾个石块,抛过去打立功。
立功在一株树边,见石块打来,把身子一闪,石块闪过了,那顶帽子却被垂下的树枝儿一挑,挑起去,落在立德身边。
立功忙上前去取,早被立德拾起来,向侧旁一只窖坑里丢去吃屙去了。
立功当下大怒,扭住立德便打。立德也将老拳回答。立德那拳打在立功眼眶上,打得血泪迸流,立功发了狠,飞起那右脚来,恰踢中立德的阴囊,便蹲了下去,站不起来。立功也有些着急,便缩住手,走了开去。
众人忙扶立德回家,见他面色渐渐转青,到得家中,气息都没有,竟呜呼了。
当下立德的老婆马氏,号啕大哭,要将立功送官偿命。
平衣见死的是他儿子,凶身也是他儿子,欲劝马氏,与他私休,马氏那里肯听。
立言也从旁插口道:“杀人偿命,这是王法,那里私下调停得的。”平衣只是不忍。再送立功的性命。
立言见父不肯送官,便悄悄地走出门,一径到县前去叫喊。县里便遣公差,同立言来家拿人。
平衣见事体按捺不住,只得含着眼泪,看他们把立功捉去。他爱子之心不死,一面托平身、平缶,去衙门里使用银子,莫令他吃苦;一面连夜亲自赶到三泊湾去,要追平白出来,知县处说人情。
到那里,见平白的儿子立善问时,平白却不在家,有个朋友请他吃喜酒去了。便拉了立善,要同他到那朋友人家去寻。
立善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其故,问道:“伯伯为何要见父亲,却这般急迫?”平衣便对他诉说缘由,泪流满面。
立善是和他父亲一般忠厚的,并不记那前情。听了这话,倒也着急,思量要领平衣前去,却又想道:那边是喜事人家,倘或见了我父亲,也是不住地滚下泪来,岂不要被他家抱怨,连我父亲面上都不好看。不如莫去的好。
便开言道:“伯伯星夜赶来,也辛苦了。且在这里歇息片刻,父亲酒散了,也少不得就回来的。”
平衣道:“侄儿,你不晓得我做伯伯的,犹如赤日头里蚂蚁一般在这里,那里等得到你父亲吃完了酒,慢慢地回来。你还是同我那边去的好。”
立善又道:“既是伯伯这般要紧,侄儿就打发人去,请父亲一声,原说伯伯有极要紧的事,在这里立等,请父亲不要待席散,火速回来便了。”说罢便要转身,到里面去叫人。
平衣见他不肯同自己走,只道是记那宿怨,他要里头去,又只道躲过他。情急了,一把抓住了他衣袖,双膝跪下去道:“侄儿不要走。”
慌得立善连忙也跪,扶住道:“伯伯何故如此。”
平衣道:“侄儿,先前原是我浅见薄识,欺你父亲和那两个叔叔,是我该死。你今却诸凡要看祖公公的面,我和你父亲虽不同母,却都是你祖公公的儿子,你和立功,便都是你祖公公的孙子。再不要记旧怨,快和我同去罢。”
立善见他这般行径,便道:“非是侄儿不肯同伯伯去,实告伯伯,因那边是喜事人家,怕伯伯见了我那父亲,说得伤心,大家垂下泪来,那里却是忌的原故。”
平衣连声道:“我到那就不说起,只追你父亲同回来便了。”说罢,就扯了立善衣襟就走。
立善没奈何,便同平衣出门。平衣问:“朋友人家在那里?”
立善道:“这里去有三里路,是个小村坊。”两个一头走,一头说。
恰好那里的筵席散得早。平白吃完了回家来,在路上撞着,平衣便一把拖住,哭诉家中事故,要他就同回去。
平白听说,愁眉不展道:“哥哥,这里不是说话地方,且再到兄弟家里去。”
当下几个人又同回来。平白歇口气道:“我家几个老弟兄,连年吵闹,我原晓得这种垂泪之气,没有什么好处的,却不道做出这般事来。”
平衣道:“兄弟你也不要说了,这都是我做哥哥的不是,家教不好,今日他小弟兄也学了我,却闯出这场大祸来,使我见了惨伤。我现身受的报应,也够了。兄弟你也不要再来抱怨我,快同我城里去干事要紧。”
平白踌躇道:“哥哥不知,先前只是些弟兄不和的小事情,兄弟可以到县尊那里求得;今是以弟杀兄的大犯,兄弟如何好去说得。就是去说,官府也决不理的。”
平衣见他不肯去,不觉哭起来,道:“兄弟我原晓得你去求来,也不是便能安然无事,但愿得免死罪受些活罪也罢了。兄弟你可怜见我连夜奔波到此,同我去去罢。”也便要跪下去。
慌得平白连忙俯伏道:“不要折杀兄弟,就替哥哥去求便了。”
当下平白不得已,同平衣下了船,取路望城中来。
且说公差拘捉立功到官,太爷见又是平家的事,又是杀兄的重犯,心中怒极,立刻坐堂,问了几句,便丢下八根签来,叫用力重打。
打完了四十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太爷怒气不解,又抛下八根签来叫打。
当案的上去禀道:“看犯人光景,打不起了,不如且拿去收监罢。”
太爷抡起眼来道:“这杀兄的人,你还要保全他命么?”喝声:“只管打!”
那些皂役虽想延他的命,来生发几贯钱使,见太爷这般发怒,却又不敢用情,便再打了四十头号。打得两腿上的肉都没有了,那口气只剩得一丝。太爷分付叫且收监。
那平身、平缶赶到县里,见这般光景,放心不下,便用些小银子,入监去看立功,恰好送他的终,见他已自气绝了。牢头禁子便报了官,着平家自来领去。
当下,平身、平缶,便同立行,去收拾那尸首,拖出了牢洞,合家啼哭,这是不消说的。
到了明日,平衣同平白回家,知道立功已被县里一顿板子归结了,放声大哭。平白劝了一回,在城耽搁几天,自回三泊湾去不题。
且说立德的老婆马氏,和立功的老婆金氏,见丈夫死于非命,两下终日聒噪。
平衣心中又想,念大儿子,又不舍得二儿子,苦坏了生起病来,卧病在床。却又听见两个媳妇那淘气,耳朵内不得清静,家中住不得了,叫了船,到他表弟甘令人家去养病。离家却有一百五十里远。
平衣去了一日,马氏在那里骂立功。金氏正在隔壁怨命,听见恨道:“你的丈夫死了,却是谁的丈夫活着?”便拿了把尖刀赶转去,把马氏当胸就刺,那刀尖从背上穿了出来,死在地上。
金氏便拨出刀来,自己颈上一勒,喉管已断,也死了。
家中慌做一堆,连忙去报他两个的母家。金氏的父亲,死已多年,没得弟兄,只有个母亲在家,又是久病在床。知道这事,不过哭一场罢了。
那马氏的父亲叫马大立,却也不是个善良之辈。闻了那信,不胜怨恨道:“这都是平衣那该死的,家教不好,不训诲得儿子,害我女儿这般惨死。”
便率领了四个儿子,纠合些亲族,共有五六十人,赶到平家,要寻平衣出去打。
那时恰值平家一班男人,都不在家,平衣又在甘令人处,连两个媳妇的死信,家里怕他病中懊恼,也还未曾去通知。
马大立和众人,把那门窗户闼打得粉碎,却寻不见平衣。拿住个丫头问他,方晓得在甘家,都道:“造化了他。”
马大立忽想起道:“闻得他前年女儿死了,去打亲家母,我何不就替周家报冤!”便和众人搜寻他侧室全氏来打。
原来躲在个橱里。众人揪住了头发出来,也剥得赤条条,浑身上下,打个赤青,临了来,绑他在长板凳上,拣一条大丝瓜,去塞在那话儿里,方才一哄散去。
不多时,平家那班男人回来知道了,平成大怒道:“我家死人如乱麻,他们却又这般来欺人么?”
大喊一声,提了根棍子就走。那平身、平缶、平聿、平娄,和下一辈弟兄,各各拿了家伙跟去。
原来马家离城有三十里,都是旱路。其时正当八月下旬,暑气虽退,在那晴杲杲的日头里走,却还炎热。马大立领着多人,在路上停停歇歇的步回去。
忽听得后面发喊赶来,回头看时,见止有十来个人,不放在心上,便都立定了脚,思量再打这几个人来畅一畅。
不道当先这平成赶到,犹如饿虎一般,那条棍子着地一扫,便倒了他那里十五六个人。
马家的人见势头凶猛,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