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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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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太太的信。”打开手提包,把信递给路易,他一接,低头走了,谢都没谢。

客厅很大很大,有一张漆成黑色的大圆桌,配了一大批深红假丝绒的吃饭椅,另外就是四张单人沙发,咖啡、灰色、深红、米色,颜色形式都不相同,好似旧货摊里凑来的东西,四壁漆着深黄色,桃红夹着翠蓝的绞花窗帘重沉沉的挂满了有窗的地方。

这么热的天,那么重的颜色,灯光却矇矇的一片昏黄。

“运气好,今天有电,夜里不会睡不着。”荷西说。“冷气修好了?”想起他信上说的事。

“平日也没什么用,这是一个新区,电总是不来的时候多。”

“我们的房间呢?”

荷西打开客厅另一道门,走出去是一个内院,铺了水泥地,上面做了个木架子,竟然挂着不少盆景。

“你弄的?”我笑问着他。

“还会有谁弄这个,除了我。”他苦笑了一下。“这间是我们的,后面那间是汉斯和英格的,对面架子那边路易住,就这么三间。”

“浴室呢?”我担心的问。

“各人分开。”

我大大的松了口气。

推门进房间,有七八个榻榻米大,里面放着一个中型的单人床,挂着帐子,有一个壁柜,一张椅子,好几个大竹筒做的灯,或吊,或站,点缀得房间稍有几分雅气。“你做的灯?好看!”静静的笑望着他。

他点点头,这才上来抱住我,就不松手了,头埋在我颈子后面,推开他来一看,眼圈竟是湿了,我叹了口气,研究性的看着他,然后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去厨房找些喝的来,渴了。”

再出客厅,路易双手捧头,坐在沙发上,太太的信,儿子的照片丢在地上。

“喂,你儿子的照片是我拍的,不错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又是一个眼睛红红的男人。“嗳,不是上个月才请假回去过吗?”我也不劝他了,往厨房走去。

荷西不在倒什么饮料给我,他正在切一大块牛肉下锅。“做什么,你?”

“做晚饭。”

“你们还没吃啊,都快十二点了。”我惊呼起来。“等你。”

“我飞机上吃过了,让我来吧,你出去。”

马上接下了工作,在厨房里动手做起饭来,牛排先搬出去给他们吃,又去拌了一盘生菜。

“吃得不错嘛!”在饭桌旁我坐下来,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

“嘿嘿!努力加餐吧,再过四天,又得吃面包牛油撒白糖了。”路易用力切了一块肉。

“为什么?”

“汉斯跟英格德国回来,这就完了。”

“不是有厨子吗?”

“做半天,我们中午不回来吃,晚上英格不做饭,他们自己七点多钟开小伙先吃,我们十点多回来,没有菜,切块牛排自己煮,就说要扣薪水,肉是不给人吃的。”“不是有四百美金伙食费?公司又不是汉斯一个人的?”我问。

“谁要你跟他们住在一起,他是老板之一,英格当然赚伙食钱嘛!”路易又说。

“老板娘?”

“没结婚,同居的,架子倒摆得像——”

“啧——”荷西听烦了,瞪了路易一眼。

“怎嘛,你君子,你不讲,还不让人讲。”路易一拍桌子叫了起来,火气都大得不得了。

“好啦!神经!”我喝住了路易,总算住嘴了。“你们吃,我去洗澡。”

留下两个阴阳怪气的人,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洗完澡出来,荷西正在替我开行李,挂衣服,身上居然换了我的一条牛仔裤空荡荡的,我噗的一下笑了出来,再一想,这不对,正色的问他:“三个月,瘦了多少?”“没磅,八九公斤吧!”

“你疯了!三个月瘦那么多。”

“要怎么胖,痢疾才两天,杜鲁医生逼着一天吃了几十颗药,乱打针,第三天就给叫下水,手指割得骨头都看见了,纱布包一包,又做工,三个月,捞了七条沉船……”“你老板是疯子,你是傻瓜加白痴。”我的愤怒一下子冲了上来。

“路易没有你瘦。”又说。

“他来了一个月,就请假回去,他会耍赖,我不会耍赖。”“你不会慢慢做。”又吼他。

“合同有限期的,慢做老板死了。”他苦笑了一下。“薪水付了多少?按时付吗?”

荷西被我这一问,就不响了,去放帐子。

“喂!”

还是不响。

“付了多少嘛!”我不耐烦起来。

“半个月,一千美金,还付的是此地钱‘奈拉’,给你买了机票,就没剩多少了。”

“什么!”我叫了起来。

“信上为什么不讲?”又叫。

“你要吵架?”荷西把衣架一丢,预备大吵的样子,我瞪了他一眼,忍住不再说下去。

回浴室去梳头发,挂好浴巾出来,荷西已经睡下了。“怎么不发薪水呢?”又忍不住轻问了一声,他闭着眼睛不理。

“公司没钱吗?”

“不是。”

“七条沉船可以赚多少?”

“你想想看,废铁,里面的矿砂,再加工程费,是几千万?”“那为什么不付薪水呢?你没要过?”

“要过了,要过了,要得快死了,说说会发的,拖到现在也没发,汉斯倒度假走了。”

“你太好说话了,荷西。”我又开始发作起来。“三毛,求求你好不好,明天五点半要起床,你不看现在几点了?”

我不再说话,熄了灯,爬上床去。

“荷西,床太软了。”在黑暗中忍了一下,还是说了。“将就一下吧!”

“我背痛,不能睡软床,”又委屈说了一句。

“三毛,不要吵啦!”荷西累得半死的声音沉沉的传来,我叹了口气,把双手垫在腰下,又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又说:“荷西,冷气太吵了,火车似的。”“是旧的,当然吵。”没好气的说。

“我睡不着。”

荷西唬一下跳起来,揭开帐子,拍的一下关了冷气,又气呼呼的丢上床,过了几分钟,房里马上热得蒸笼似的,我又爬起来开了冷气。

在黑暗中被轰轰的炸到快天亮,才阖了一下眼。五月二日

早晨醒来已是十点多钟,荷西不在了,窗外哗哗的下着大雨,室内一片昏暗,想开灯,才发觉电停了。

厨房里吱吱喳喳有人说话的声音,穿好衣服走出去,看见黑人一高一矮,两个正在厨房吃东西喝啤酒,冰箱门就大开着。

我站住了,他们突然停住了说话,一起弯下身来,对我说:“夫人,欢迎你!”

“你们是谁?”我微笑着问。

“厨子”“工人”,两人一同回答。

“叫什么名字?”

“约翰!”

“彼得!”

“好,继续工作吧!”我走上去把冰箱门轻轻关上,就走了开去,背后毛森森的,觉得四只眼睛正瞪着我估价——这个女人管得管不住人。

一向没有要别人帮忙做事的习惯,铺好床,挂好帐子,洗了浴缸,把荷西的脏衣服泡进肥皂水里,再理了理大衣柜,一本“工作日记”被我翻了出来。

从荷西第一天抵达拉哥斯开始,每一日都记得清清楚楚——几时上工、几时下工、工作性质、进度、困难、消耗的材料、需要补充的工具、承包公司传来的便条、黑人助手的工作态度、沉船的情形、打捞的草图、预计的时限——再完美不过的一本工作报告。这就是荷西可爱的地方。翻到两页空白,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初期痢疾,病假两日。”

下面一笔陌生的字,用西班牙文写着:“药费自理,病假期间,薪水扣除。”

再翻翻,星期天从来没有休息过。

叹了口气,把这本厚厚的日记摔回柜子里去,厨子正在轻叩房门。

“什么事?”

“请问中午吃什么?”

“过去你做什么?”我沉吟了一会。

“做汉斯先生和英格夫人的中饭。”

“好,一样做吧,我吃得不多,要蔬菜。”

厨子走了,推门走进路易的卧室,工人正在抽路易的烟,人斜靠在床上翻一本杂志。

“厨房地太脏了,打扫完这间,去洗地,你叫彼得是不是?”我问他。

他点点头。

“荷西先生说,他前天晒的衬衫少了一件,你看见没有?淡蓝色的。”

“我没拿。”他木然的摇摇头。

再走进厨房去一看,厨子正把一块半冻着的肉,在洗过碗的脏水里泡。

“水要换。”过去拎出肉来,放在桌上。

吃过了一顿看上去颜色很调和的中饭,把盘子搬回厨房去,这两人正在开鱼罐头夹面包吃。

过了好一会,两个劳莱哈台又出现在我面前,说:“夫人,我们走了。”

我去厨房看了一看,抹布堆了一堆,发出酸味,地是擦了,水汪汪的一片,垃圾全在一个竹篮里面,苍蝇成群的飞,两只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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