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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个名字不好,三哑叔——”
“哈哈哈,叫罢,就是三哑叔。三哑叔是个讨米的哩,哥儿,正是哥儿这么大,讨
米讨到奶奶门口,讨米的有什么话讲?看见我只晓得吃饭,不说话,就说我是哑巴!”
小林竖着耳朵听,三哑叔这样的好人也讨饭!立刻记起了他家隔壁“村庙”里也有
一个叫化子,回去要同姐姐商量瞒着母亲偷饭那叫化子吃。
他家隔壁确乎是一个村庙,这是可以做这个故事的考证材料的。
“哥儿——你看你这眼睛是多么玲珑!你怕我吗?哈哈哈。
不要怕,三哑叔现在不是讨米的,是一个忠心的长工,除非我家奶奶百岁升天,三
哑叔是不离开史家庄的。”
小林又有点奇怪,讨米的怎么又变到长工,他急于想问一问底细,舌头在那里动,
觉得这是不好开口的。总之三哑叔是再好没有的一个人。
“三哑叔,今天你就在我家过夜好不好呢?我上街买好东西你吃。你喝酒不呢?”
“哈哈哈,我的哥儿,不,不,我送你过桥我就回来。”
一大会儿没有言语,牛蹄子一下一下的踏得响。
要上坝了,三哑叫他下来,上坝不好骑。
下得牛来,他一跑跑到坝上去了,平素习见得几乎没有看见的城圈儿,展在眼前异
样的新鲜。树林满被金光,不比来时像是垂着耳朵打瞌睡,蝉也更叫得热闹,疑心那叫
的就是树叶子。一轮落日,挂在城头,祠堂,庙,南门,北门,最高的典当铺的凉亭,
一一看得清楚。
“这牲口,我一吼它就不走了,我把它拴在树上。哥儿,它跟我有十几年哩,奶奶
留我放牛,二十五年共是三条。”
小林望着三哑。
“你先前到我家你怎么会找得到呢?那有绿鼎的是火神庙,庙后边那房子就是的,
——三哑叔,我说你还是一路到我家去。”
三哑笑着摆头。
“你不去你就牵牛回去,我会过桥的,我总是一个人过桥玩。”
“那么你走,我看你过去就是了。”
小林一手捏竹枝,石桥上慢慢的过去,过去了,回身,三哑还站在这头望他,笑闭
了眼睛,小林只听得见声音——
“走,哥儿。”
桥 洲
小林并没有一直进城。
这里,我已经说过,小林的口里叫“城外”,其实远如西城的人也每每是这么称呼,
提起来真是一个最亲昵的所在。这原故,便因为一条河,差不多全城的妇女都来洗衣,
桥北城墙根的洲上。这洲一直接到北门,青青草地横着两三条小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但开辟出来的,除了女人只有孩子,孩子跟着母亲或姐姐。生长在城里而又嫁在城里者,
有她孩子的足迹,也就有她做母亲的足迹。河本来好,洲岸不高,春夏水涨,不另外更
退出了沙滩,搓衣的石头捱着岸放,恰好一半在水。
关于这河有一首小诗,一位青年人做的,给与我看:
小河的水,
昨夜我梦见我的爱人,
她叫我尽尽的走,
一直追到那一角清流,
我的爱人照过她的黑发,
濯过她的素手。
小林现在上学,母亲不准他闲耍,前四五年,当着这样天气,这样时分,母亲洗衣,
他就坐在草地玩。草是那么青,头上碧蓝一片天,有的姑娘们轻轻的躲在他的背后,双
手去蒙住他的眼睛——
“你猜,猜不着我不放。”
这一说话,是叫他猜着了。
然而他最喜欢的是望那塔。
塔立在北城那边,北城墙高得多多,相传是当年大水,城里的人统统湮死了,大慈
大悲的观世音用乱石堆成,(错乱之中却又有一种特别的整齐,此刻同墨一般颜色,长
了许多青苔,)站在高头,超度并无罪过的童男女。观世音见了那凄惨的景象,不觉流
出一滴眼泪,就在承受这眼泪的石头上,长起一棵树,名叫千年矮,至今居民朝拜。
城墙外一切,涂上了淡淡的暮色,塔的尖端同千年矮独放光霞,终于也渐渐暗了下
去,乌鸦一只只的飞来,小林异想天开了,一滴眼泪居然能长一棵树,将来妈妈打他,
他跑到这儿来哭,他的树却要万丈高,五湖四海都一眼看得见,到了晚上,一颗颗的星
不啻一朵朵的花哩。
今天来洗衣的是他的姐姐。
小林走过桥来,自然而然的朝洲上望。姐姐也已经伸起腰来在招手了。她是一面洗
衣一面留意她的弟弟的。
小林赶忙跑去,那竹枝摇曳得甚是别致。
“小林,你真淘气,怎么跑那么远呢?”
接着不知道讲什么好了,仿佛是好久好久的一个分别。而在小林的生活上,这一刹
那也的确立了一大标杆,因为他心里的话并不直率的讲给姐姐听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倘若要他讲,那是金银花同“琴子妹妹”了。
“你是怎么认识的呢?怎么无原无故的一个人跑到人家家里去呢?”
“我在坝上玩,遇见的。那位奶奶,她说她明天上我家来玩。”
“哪:——你赶快回去罢。妈妈在家里望你哩。”
这时才轮到他手上的花,好几位姑娘都掉转头来看。
“小林,你这花真好。”
桥 猫
吃过早饭,祖母上街去了,琴子跟着“烧火的”王妈在家。全个村里静悄悄的,村
外稻田则点点的是人,响亮的相呼应。
是在客房里,王妈纺线,琴子望着那窗外的枇杷同天竹。
祖母平常谈给她听,天井里的花台,树,都是她父亲一手经营的,她因此想,该是
怎样一个好父亲,栽这样的好树,一个的叶子那么大,一个那么小,结起果子来一个黄,
一个红,团团满树。太阳渐渐升到天顶去了,看得见的是一角青空,大叶小叶交映在粉
墙,动也不动一动。这时节最吵人的是那许多雏鸡,也都跑出去了,坝上坝下扒抓松土,
只有可爱的花猫伏着由天井进来的门槛,脑壳向里,看它那眼睛,一线光芒,引得琴子
去看它。
“王妈,猫在夜里也会看的,是不是?”
“是的,它到夜里眼睛格外放得大。”
几时我不睡,来看它,——那怕有点吓人,我看得见它,它看不见我。”
“说错了,它看得见你,你看不见它。”
“不——”
琴子答不过来了,她本不错,她的意思是,我们包在黑夜之中,同没有一样,而猫
独有眼睛在那里发亮。
“奶告诉我说她就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小林哥哥的妈妈是要留奶奶吃中饭的。”
“叫三哑叔去问问。”
“人家笑话你哩,——看小林哥哥,昨天一个人在我们这里玩了一半天。”
琴子是从未离开祖母吃过一餐饭的,今天祖母说是到小林哥哥家去,当时的欢喜都
聚在小林哥哥家,仿佛去并不是祖母要离开她。
突然一偏头,喜欢得笑了,“奶回来了,”立刻跑到堂屋里去,堂屋同客房只隔一
道壁。
是一个婆婆,却不是她的祖母。
“唱命画的进门,喜鹊叫得好听。”
“你又来唱命画吗?我奶不在家。”琴子惘然的说。
“奶奶不在家,姑娘打发糯米粑,我替姑娘唱一个好命画。”
王妈妈也出来了——
“婆婆,好久没有看见你呀。”
“妈妈,你好呀?这一响跑得远,——姑娘长高了许多哩,可怜伤心,好姑娘,怪
不得奶奶那么疼。”
婆婆说着握一握琴子的手。琴子还没有出世,她早已挟着她的画包走进史家庄了。
什么地方她都到过,但似乎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姓,“唱命画的,”大家就这么称呼着。
琴子时常记起她那一包画,一张张打开看才好,然而要你抽了那一张,他才给你看那一
张。
“婆婆,你今天来得正好,——姑娘你抽一张罢。”
王妈叫琴子抽一张。琴子捱了进去,她是要抽一张的。
婆婆展开画——
“相公小姐听我讲,昔日有个赵颜郎——”
“赵颜求寿吗?”王妈不等唱完高声的问。
“是的,那是再好没有的,你看,一个北斗星,一个南斗星,——赵颜后来九十九
岁,长寿。”
琴子暗地里喜欢——
“我奶九十九岁。”
原来她是替她的祖母抽一张命画。
婆婆接着唱下去。
不止一次,琴子要祖母抽一张命画,祖母只是摆头罢了,心里引起了伤感,“孩子
呵,我还抽什么呢?”现在她是怎样的欢喜,巴不得祖母即刻回来,告诉祖母听。
史家奶奶这回上街,便是替两个孩子做了“月老”,我们这个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