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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杂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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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卦,以众君子而去一小人,在决之而已,故谓之。宋当元丰、元之时,君子多而小人寡,乃议论不断,自相矛盾,使小人得乘间而进;及其败也,反谓熙宁之祸,吾党激成之。譬之贼势猖獗,主将首鼠,致败而反咎力战者,以为挑衅生事,不亦愚之甚哉?

性有善恶之言,未甚失也,而《孟子》力排之;《反经》合道之言,未甚失也,而宋儒深非之,皆矫而过正矣。古之行权者,如汤、武之放伐,伊霍之迁易,周公之诛管、蔡,孔子之见南子,何尝不与经相反?经者,权之对也,不反则不为权矣。然反而合道,不失其经,《易》所谓“万物暌而其事类”者也,此语何足深非,又何必抵死与辩耶?

宋儒若明道、晦庵皆用世之真才也,虽有迂阔,不失其高,下乎此者,不敢知也。如朱子论周益公云:“如今却是大承气证,却下四君子汤,虽不为害,恐无益于病。”即此数语,朱之设施可知矣。伊川见人主折柳条,便欲禁制之,说书时颜色庄严,俨以师道自处,此即子弟如是教之,亦苦而不入,况万乘之主哉?陆秀夫于航海之日,负十岁幼主,而日书《大学衍义》以讲,不知何为?近于迂而愚矣。圣人之谈道,皆欲行于世也。《大学》说明德,便说新民;《中庸》说中和,便说位育;孔子一行相事,便坠三都,诛少正卵,更无复逡巡道学之气;颜渊问为邦,孔子便以四代礼乐告之,何当又以克巳复礼,使之教百姓耶?宋儒有体而无用,议论繁而实效少,纵使诸君子布满朝端,亦不过议复井田封建而已,其于西夏、北辽,未必便有制驭之策也。

唐虞三代君臣之相告语,莫非危微精一之训。彼其人皆神圣也,故投之而即入,受之而不疑。下乎此者,便当纳约自牖。就其聪明之所及而启迪之,如教子弟然。夫子于颜、曾,不绝克复一贯之训,而于伯鱼,不过学《诗》学《礼》而已,因其材也。故主有所长,则就其长而扩之;主有所短,则就其短而翼之。时当治平,则当陈润色之略;时值丧乱,则当先救正之方。使之明白而易晓,简易而可行,求有益于世而已。宋人守其所学,必欲强人主以从已。若哲、徽、宁、理,皆昏庸下愚之资,而哓哓以正心诚意强聒之,彼且不知心意为何物,诚正为何事。若数岁童蒙,即以左、国、班、马读之。安得不厌弃也?

事功之离学术,自秦始也,急功利而焚诗书;学术之离事功,自宋始也,务虚言而废实用。故秦虽霸而速亡,功利之害也;宋虽治而不振,虚言之害也。

甚矣,宋儒之泥也。贬经太过者,至目《春秋》为烂朝报;信经太过者,至以《周礼》为周公天理烂熟之书。不知《春秋》非孔子不能作,而《周礼》实非周公之书也。至欧阳永叔以系词非孔予之言,抑又甚矣。

古人五十服官,六十悬车,其间用世者才十年耳。夫以十年之久,而欲任天下事,扬历诸艰,无乃太骤乎?噫,古之人论定而后官之,非官而后择也。随才授官,终于其职,无序迁例转也。夫人各举其职官,各得其人,十年之间,治定而功成矣。今之仕者,议论繁多,毁誉互起,循资升降,既不胜其患得患失之心。任意雌黄,又难当夫吠形吠声之口。历官半世,而尺寸未闻;立身累朝,而夷跖不定:是用世之具与官人之术,两失之也。

今之仕者,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得罪朝廷者,竟盗批鳞之名;得罪小民者,可施弥缝之术。惟官长、巨室,朝忤旨而夕报罢矣,欲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古人相者,病于怙权;今之相者,病于无权。其病均也,然宁以怙权而易相,无以抑相而废权。相者,下天子一等耳。以天下之重,兆民之众,而责之一相,不假以权,权将安施哉?尧拔舜于亩亩之中,诛四凶,进元恺,惟其所为耳。下此即桓公之于仲父,昭烈之于武侯,符坚之于王猛,犹然也。而国治民安,天下万世不以为非,自末代君臣,上疑其下,下亦自疑,既不能择其贤否,又不能毕其才用,天子既从中沮之,群臣又从旁挠之,求安其身,不可得也。何暇治天下哉?

上世之人,善善长而恶恶短。中古之人,善恶相半。至于今日,则众人之所誉,不能当一人之所毁也;百行之尽善,不能当一节之少瑕也。誉者不以为贤,而毁者必以为不肖也;善者不过一时之揄扬,而瑕者遂为终身之口实也。有始誉而终毁之者,未闻既毁而肯誉之者也;有始贤而后言其改节者,未闻始不肖而后许其自新者也;有闻人过而终身毁之者,未有闻人善而终身服之者也。噫!其亦末世之民也已。

进贤退,不肖,均也。论其等分,则进贤宜多于退不肖。如人之养生,进粱肉之时多,而下药石之时少也。今之荐贤者,则谓之市恩,谓之植党。即不然,亦以为循故事,塞人望而已。至于攻击丑诋,不遗余力,秽行俚言,累累薄纸,初若令人怒发冲冠,不可忍耐,久亦习以为常矣。不但言人者颦笑都不由中,而被其言者,亦恬不以介意矣。噫,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臣子比肩立朝,而令寻常得恣口污蔑之,其究也,使人顽不知耻,而砥砺之道丧矣。且也人不复以指摘为羞,则言者愈轻;言者愈轻,则听者愈无所适从,而大贪巨驵,潜入其中,不复之能辨矣。为国家虑者,不能不为之三叹也。

汉阴丈人闻桔槔之说则忿然作色,谓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师金语子夏以桔槔,则谓人之所引,非引人者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均一桔槔也,在人引之则为机心,在从人所引,则可免罪,今之人,引人者乎?抑为人所引者乎?不可不辨也。

卷十四·事部二

人之难知也,圣人犹然,叹今之取士也,以文章,而纸上之谈,不足凭也。程官也以功状,而矫诬之绩,不足信也。采之于月旦,而沽名者进矣;核之于行事,而饰诈者售矣。居家而道学者,大盗之薮也;居官而建言者,大奸之托也。呜乎!世安得真才而用之。

乱世之奸雄,其才必足以自文;贪得之鄙夫,其术必足以自固。故干纪济恶者,皆世所谓才士也;吮痈舐痔者,皆世所称善人也。

任大臣,则当略其小过;用大才,则当宽其小疵。以吏事责三公,非礼貌之体也;以二卵弃干城,非驾驭之术也。

告令烦者,官必茸;礼数多者,人必险陂;议论繁者,事必无成;言语躁者,学必不固。

郡县之间,功令琐屑,故外宦不若内宦之逸也;朝廷之上,事体掣肘,故内事不如外事之办也。故旅进旅退,与世浮沉,则金马门尽可避世全身。如欲建尺寸之竖,上有实政,而下蒙实惠,则非外吏不可。

台谏虽以风闻言事,然轻以赃私,污人名节,则过矣。纵使有而发其阴私,已非厚道,况以传闻暧昧之事,或爱憎毁誉之口,而妄加诬蔑乎?宋人小说载台谏当上殿,未有题目,五更不寐,平生新旧,一一上心,有乡人来访,延款殷勤,而翌日即上弹章者,乃知此风,其来已久。

从来仕宦法罔之密,无如本朝者。上自宰辅,下至驿递巡宰,莫不以虚文相酬应。而京官犹可,外吏则愈甚矣。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过已往之旧牍,历年之成规,不敢分毫逾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责下,则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虚文应之;一有不应,则上之胥曹,又乘其隙而绳以法矣。故郡县之吏,宵旰竭蹶,惟日不足,而吏治卒以不振者,职此之故也。

上官莅任之初,必有一番禁谕,谓之通行。大率胥曹剿袭旧套以欺官,而官假意振刷,以欺百姓耳。至于参谒有禁,馈送有禁,关节有禁,私讦有禁,常例有禁,迎送有禁,华靡有禁,左右人役需索有禁,然皆自禁之而自犯之,朝令之而夕更之。上焉者何以表率庶职?而下焉者何以令庶民也?至于文移之往来,岁时之申报,词讼之招详,官评之册揭,纷沓重积,徒为鼠蠹,薪炬之资,而劳民伤财,不知纪极,噫、弊也久矣!

唐、宋以前,不禁本地人为官,如朱买臣即为会稽太守。宋时蔡君谟,莆人,而三仕于闽。我国家惟武弁及广文不禁,其外则土官与曲阜令耳,然亦不闻以乡曲故,法令不行也,不知文职何故禁之?永乐中,邵圮以浙人巡按两浙,则知国初尚无此禁也。南赣开府,兼制闽、广,然蒙慎以广人,余从祖杰以闽人,皆尝为之。蒙不知云何,从祖当时已有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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