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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立体网络,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因果关系相互交叉。身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村长早被压垮了,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呻吟。村长的分析全面而又明白,他等于已经告诉K:他的聘任的事是城堡的一个阴谋,绝不可掉以轻心;在城堡管辖内,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是小事,事情来了,你不能躲避,只能面对;你也不能到上面去找根据,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村长的这些经验之谈不就是老狐狸索蒂尼于无言中教给他的吗?可惜K没有完全听懂。
还有一种更为虚幻的关系。小人物因为得不到官员的垂青,就只能自力更生,想出种种奇招,将全部精力花费在获得某种可能性上面。女招待佩碧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她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终年只能与酒店的伙计打交道,绝对见不到城堡老爷。像她这样的一个下人,难道就应该听天由命,随随便便混日子吗?不,城堡不允许它的臣民有这样的生活态度。于是我们看到,在官员们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他们的影响仍然不可抵挡。佩碧的机会就这样来了。(在城堡人人机会平等。)这位自强不息的女孩,虽然暂时与克拉姆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她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白手起家,凭设想建立关系的努力中。而城堡似乎也以一种氛围支持着这个精于盘算的孩子,使她感到局面无比紧迫,感到她的命运就抓在她自己的手中,只要使出浑身解数,与大人物谋面的前景就在眼前。这种控制是无形的,克拉姆根本不必出面就可以达到目的,只要有某种特殊的气味,某种迹象,条件就全部具备,甚至连挑逗也用不着。人的狂想直接就可以与那云雾中发过来的暗号汇合,变成音乐中的旋律。佩碧的希望后来化为了泡影,这没有什么可遗憾,她已经有过了辉煌的四天。在那四天里,她从早到晚在渗透了克拉姆的空气中呼吸;她的盘算,她的焦虑,她的决心,无一不体现了她与克拉姆老爷之间的那种神交;谁能说这一切不正是城堡赋予她的?城堡与村庄交流的渠道千差万别,佩碧的渠道当然是其中的一条。因为机会少,时间紧,情感才以分外灼热的方式涌现;表面听去就像发高烧说胡话一般,然而里头包含了多少精明的算计啊!佩碧还这么年轻,她绝不会从此就呆在下人的黑屋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也许很快,新的机会又会到来,只是每一次都得抓紧时间。她与克拉姆的关系兼有最虚幻与最实在两种特点。
小男孩汉斯的母亲与城堡关系密切,他自己也许小小年纪就随母亲一道见过了城堡官员,这种经历在他的性格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从他的谈话中我们甚至可以猜想他也许是城堡派来与K接头的小密探。如果他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是不可能如此熟练地将与城堡打交道的方法运用到周围人的身上来的。这个小大人一开始吞吞吐吐,说要帮助K干活,K回答说不用他帮,他又进一步问K在其它方面要不要他帮忙,还拐弯抹角地说到他母亲,说也许可以去求母亲帮忙。他的暗示正中K的下怀,因为那位母亲与城堡关系密切,可以利用。K掩饰着心里的企图,假装要去帮他母亲看病。没想到汉斯立刻推翻了先前的建议,说同母亲见面是不可能的,母亲的身心受不了见面的负担,而且父亲也会坚决反对。被汉斯起初的建议挑起了欲望的K费了一大通口舌,向孩子说明见面的好处,汉斯似乎又动摇了(肯定是装假),但还是决定不下,又找出更多的反对的理由,直到K耐着性子—一将这些理由化解,男孩才一边抗拒一边犹犹豫豫地同K达成一致。听汉斯讲话简直要累死,这个小家伙总是处在苦思苦想的重压之下,满肚子诡计,很难让人看透。他那前后矛盾的话意味着什么呢?目的无非是要弓l诱K克服重重困难,与他那位高贵的、有病的母亲接上头,开始一种新体验。他当然是受母亲指使的,这种指使倒不一定是口头的指使,也许只是一种氛围的暗示广妈妈最高兴的就是不等她开口就主动照她的意思去办”);而那位母亲背后,肯定有一位城堡的官员。这位官员不出场,通过小密探来肇事了。汉斯对那位官员的意旨理解得多么正确啊。他不但看出了K的潜力,心里还暗暗羡慕K,决心长大了要做K这样的人。只因妈妈是他最崇拜的人,妈妈又属于那位没出场的官员,现在官员通过他自己在与K联系了,这怎么不让他从心里羡慕呢?所有出场和没出场的官员,都在通过种种稀奇古怪的渠道在与下面的百姓联系,激起他们的幻想和活力,主动来演出体现城堡精神的戏。小密探汉斯与K的关系中,正是隐藏了这样一场尚未展开的好戏,一切都在他们的谈话中初现端倪。
官员与百姓的关系,发展到今日,是如何被弄得这样不可理喻,这样曲折隐晦,稀奇古怪的?二者又是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势不两立的?昏暗的村庄与那半空里的城堡,从前是否有过和睦相处的好日子呢?深奥的故事其实已经告诉了我们:城堡建立的初衷,正好是因为它与现实(村庄)的对立,因为它已忍无可忍,要从现实中超拔,到一个干净的处所去栖身。它这样做了之后,立刻发现了自身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绝对离不了下面那个世界。消亡的危机时时困扰着它。为了存在,为了机构的运转能源,秘密的渠道一条又一条地修成了。官员们或亲自下基层,或坐在城堡里不动,通过那些渠道直接或间接地操纵着下面的妾会众生,以启动庞大的机构的运作,保持城堡的活力。我们终于理解了官员们那种特殊的痛苦:那是思想者不能思想的痛苦,是内部昏睡的精神要挣扎着寻求突破的痛苦。他们那硕大的头颅因为废弃不用而垂到了胸前,他们在昏昏欲睡中做成了通过思想不能做成的壮举;然而这一切都不能给他们带来慰藉,因为一切成果脱离了思想的证实都是不可靠的。虚无感将他们弄得成日里心不在焉、目光呆板、沉默寡言;如果硬要道他们讲话,他们就满口粗鄙话,只因为不想掩饰。在与村民接触时,他们只能速战速决,并马上忘记,就是这样也还是会因恶心而病倒。反之,百姓从官员们身上寻求什么呢?被现实打平了颅骨的、受苦受难的农民们,游魂一般的信使,因为情感的空虚而苍白的妇女们,还有那被错综复杂的关系的负担压垮了的村长等人,他们全都从官员身上寻求什么呢?他们寻找的是生的依据,创造的启示,肇事的动力。他们找到了这些之后,便脱离僵化,全力以赴地投入角色的创造中去了。当然他们在做这一切时,内心是无比自卑,任何时刻都牢记着自己与官员之间那天壤之别般的地位区别的。
官员与百姓、城堡与村庄之间的这种联系,就是我们人类的精神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它们之间的拒绝与依存是相等的,而且这种关系永远存在于有与无、真实与虚幻之间。只有那透视了一切的真正的诗人,才敢于如此走极端,拒绝一切和解,将内在情感矛盾中对立的双方都发挥到极致。
1997年12月30日,英才国
命运与反叛
同《审判》中的K相比,《城堡》中的K已不再是那个在命运面前单纯挣扎的K了,这个K的挣扎已经具有了很大的反叛的性质,而且他也木是单纯的被骗者了,他从自己的强大对手那里学会了骗人的伎俩,而且还加以创造性的发挥。《审判》中的K几乎是一条直线通到终极目标,而《城堡》中的K的轨迹,有了很大的随意性,像印在雪地上的很多“之’字形的线条,最后通到哪里也没有明确交待。早先以为自己会死的那个K并没有死,劫后余生的他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走进了自己于无意识中建造的迷宫,在这个新天地里重新开始了他的追求。此时的K,已在很大程度上改掉了自己身上的那些浅薄、虚荣、不切实际的习气,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看作一个小人物,老老实实地为渺小的目标而奋斗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那目标就隐到了云雾后面,几乎看不见了。于是K的追求,也就少了几分焦急感、恐怖感,多了几分盘算和对自身的及时调整,并时常透出一种“先斩后奏”的气魄(无知胆更大),面对残局时也不再惊慌了。对于前方等待他的局面,K的意识仍是模糊的,也许还更模糊了,这种事即使是以他超人的精明也是算不准的。他仍然像从前一样时时看到四兆,感到氛围的紧逼,这些都提醒他要小心翼翼,不要莽撞行事,要及时绕开陷讲。不过所有的提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