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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镇静。她搂住他宽厚的背,抚摸他完全湿透但又火热的后腰。后来她也决心寻
找,寻找那种使自己不再受压抑的喷发和震颤,寻找火热的融合,期待那一团弥天
的灼热把自己每一滴血都烤于,融化了自己心底全部的渴念和无奈。
也许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许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那样用力。她激奋
得惊惧。尔后他很长很长时间一直不敢抬起头,一直偎依在她胸间。由着她去怔怔
地看着那扁狭的院子上空那点疏淡的树影和散远的月色。她弯过一只胳膊,母亲似
的抚摸着他依然在微微颤抖的肩头。
这些,她当然不会告诉肖天放。但最后,她却对肖天放说:“老爹,大来让我
告诉你,他可能不在什么地方给肖家留了个血脉……”
天放急忙问:“他有儿子?”
苏丛微微红起脸,低头答道:“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说了他把那点血脉留在哪一方土地哪座山的哪个门里了?”天放再追问,
苏丛就只是摇头,再不肯说什么了。
天放也没再往下问。他忽然注意到苏丛那白得跟石膏像一样的脸,她略有些散
乱的额发,她神经质地使劲绞扭在一起的手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和她那不得不略
略叉开了平放的双腿……。
老人忽然想呜咽。
但他到了也没哭出一声。他不许自己哭。
苏丛走后不久,雨便连着下个不停,在一个细雨萧瑟的早晨,天放扔下那根使
用了快二十年的手杖,换了一身干净的军便服,瘸着那条木腿,饱饱地吃过一顿绝
对地道的咸猪油拌苞谷稠糊糊后,走到老板屋前的窝棚下,对自己的爹说了声:
“对不住您老人家了……”再没跟家里任何人告别,便晃动着他那不再矮挫不再敦
实但依然坚硬得像个铁砧似的身子,不留一点踪迹地消失了。
从那以后,连以往每年都要在阿伦古湖上空出现那么几回的黑云团,也不再出
现了。人们说,他们团聚了。有时玉娟去看望苇丛。苇丛静静地摇动。湖是个海。
苇丛也是个海。阿达克库都克更是个海。簸荡凝固的巨浪变形的山头和浪谷里的青
烟水雾并不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大约在阿伦古湖引水工程竣工临放水的前几天,工程指挥
部奉迺发五之命,调来了八百个锣鼓队。独立团的老兵每人挑一挂鞭炮,列队山头。
一辆老式的马车载来了一个女人和一个三岁的男孩。她俩下了车,向刚搬空的哈捷
拉吉里镇走去。寻找肖家的老屋。动员搬迁,各级政府费了很大的口舌。到最后期
限,还有不少户死活不肯搬。有一天,久未出现的黑云团突然又在湖面上浮现,阿
拌河两岸四镇十八村脚底下的土地山谷都好一阵颤抖响动,红水从泉眼里挟带着黄
沙,堆尖似的冒出。许多鸟窝都从大杨树上震落。瓦片飞了起来。第二天,不肯搬
迁的人家抢着要车。一周内,四镇十八村便搬得只剩了个空壳。
那女人穿着一条深色的呢子长裙。上身穿着大翻领的粗毛线外套。这是用新旧
两股不同颜色的毛线合成一股后编织的。她脚上穿着一双老式的漆皮鞋。这一身打
扮,好像倒退了三几十年似的。她领着那小男孩,在肖家老院里默默地站了好大一
会儿。过几天,阿伦古湖水将从这儿流向大裂谷。哈捷拉吉里——这个直译过来应
该称作为“典狱长”的地名,将不复存在。也许在某些高地上,还会留下一些当年
白氏兄弟筑起的那条铁路路基和石砌涵洞,但哈捷拉吉里镇却注定了要被淹没。
肖家老院的门框、窗框都给扒走了。院子里几棵杨树依然绿得老练沉稳。四野
那些起伏的地平线依然坚定执著。阳光平静地流动。低的云团和倾斜的黄土高坡,
都不能昭示未来的变迁。而旱獭们和金花鼠们似乎嗅到了阿伦古湖水的阴冷潮湿,
在洞口不安地张望。
这女人领着孩子耐心地跨过砖砾堆、破板条,从一个门洞走向另一个门洞。她
教孩子说:“家……家……家……”当她俩走出院门时,突然地,那黑云团再次出
现在即将消失的阿伦古湖湖面上。三团。它们不断上升。膨胀。扩大。蔓延。带来
风和雷声。那女人忙抱起小男孩向湖边跑去。女人哭了,拿起小孩的手,拼命向三
团黑云挥动。黑云越升越高,不一会儿便密布整个湖区上空。那雷声仿佛要把整个
堤岸震坍,把汪得儿大山摇碎。孩子紧搂住女人的颈脖,哭喊:“我怕……我怕…
…”那女人撕开男孩的搂抱,要男孩正对对黑云,叫一声“爹”,再叫一声“爷爷
奶奶”。男孩缩回小手,惊惧。
那女人跑到空阔的湖堤上站住了。面前是灰黑色的波涛汹涌的湖面。湖水冲击
堤岸,溅湿她鞋面,很像要吞噬她,涌到她面前,汹汹地立起来之后,却又吼叫着
倒坍下去,在翻滚中,退回到湖心,准备第二次冲击。
几十分钟后,三团黑云才渐渐收敛,回到了那密不透风的苇丛里。赶马车的慌
慌张张跑来,以为这母子俩早被风浪卷走。见她俩还活着,便催她俩赶快回到马车
里去。她拉着孩子的手,继续站了一会儿,最后又看了一眼哈捷拉吉里镇,在心里
细细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哈一一捷——拉——吉——里,
随马车走了。
有人肯定地说,她就是苏丛。那男孩就是肖家第四代子孙中的头一个。肖大来
的儿子。在阿达克库都克的肖家的长重孙。我想,大概吧,也该是这样。第七天过
去了,在后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难道不正是我们无法回避的第八天、第九天吗?
七千年过去了,紧跟着到来的肯定就是那第八千年的第一天啊!!!
一九九一年三月定稿于北京莲花池
关于《泥日》的复信——代后记
关于《泥日》的复信——代后记
王蒙老师:您给《泥日》作的序,看到了。谢谢。为熟人作序,是一件挺难为
人的事。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好办。况且您依然很忙。所以,我的谢谢,绝非客
套。
《泥日》是我有意识的一次尝试。尝试着比较彻底地(?)打碎自己。当那僵
硬的常年一贯的臃肿的涂红抹绿的“大阿福”式的“泥娃娃”,终于迸裂开来,以
空气动力学所无法计算的慢速度四下飞散,颠着跌落下去,终于分解、无奈或忿忿。
此时此刻,我那种痛快真是无法言喻,甚至无法理喻;同时揉搓着写肿了的手指,
同时瘫倒在地。并不指望笑着流泪。
我想我应该经常这么做才是。我早就应该被打碎十次。起码十次以上。比如说
十一次或十二次。打碎了,抛弃了,我才知道,有一种再生的轻松。否则的确很沉
重。那么些苍苔。鳞屑。痴壳。烂泥和绳索的残段。那么些新版旧版今古篆文祖传
秘丹或者科尔伯特门大街和外白渡桥上叫卖出的《字林西报》……
为什么不可以打碎一次呢?现在想起来,那的确是很过瘾、很有趣味。也绝对
地有意思。虽然连头带尾,花了我三年时间。但我觉得还值。即便诚如您告诫的,
这次的努力还远未到达“化境”,但我还是觉得值得。不冤。
左顾右盼,包括那些缺少灵性的生物又何尝不是在如此做着呢?比如那些路身
于昆虫界的节肢动物,常年只能扭来扭去的爬行动物,以至于那些貌似没有知觉的
树们(特别明显的要算上海街头多见的法国梧桐),总是很自觉地从旧我中蜕挣、
胀裂出来弃去旧壳,以确保自身的成长和成熟。悲哀的倒是,当它们不再去蜕挣和
胀裂,便标志它们衰老的开始,一天天地走近死亡了。小说中的肖大来,故弄了一
番玄虚后突然地不见了,害得一切爱他恨他的人都寝食不安。惟一写明的是,他想
摆脱“人壳”。我猜想他的心里,是绝无用自己极痛苦的扭动挣脱大汗淋漓于渴异
常哄然作响来贬斥影射周围人事的恶意。我猜想这只是一种生命元的连动、再造。
最低的动机也是不愿让别人来打碎他自己。自己动手。可能是这样。也难说。
您常说我写得太苦,活得太“累”。我常常无言以对。其实,我也一直在追求
那种必需的内心的松弛,努力使自己进入那样一种精神空间,就像阿瑟。密勒说的
那样,让自己的创作“不是为了迎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