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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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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渺渺茫茫无补太空的奇怪情绪。

两种心理,将青年人悬将起来,悬在天上人间的中段。

这是极大的危险不是?青年要问宇宙,也要问自己。

青年自己何尝不能为人生和宇宙,作种种完满的解答?但理论是一件事,实践又是一件

事。他说得来却做不到,他至终仍是悬着。

这两方面,又何尝不可以“不解之解”解决了?但青年人不能升天,不甘入地;除非有

一方面能完完全全的来适应他。

宇宙终古是神秘的;但社会又何妨稍稍的解除虚伪和痛苦,使一切的青年人不至于不着

边际?

极大的危险,已经临到了,青年自己明明白白地知道——

他一口气写完了,看了一遍,放在旁边,找出可辉的信来,呆呆的看着,半天,很昏乱

的拿起笔来,又写:

可辉兄:

读了,很好。我也是极喜欢月夜的,我经历过的海上和山中的月夜,那美景恐怕你还没

有遇见过。但我总觉得月夜不如星夜;月夜的感觉散漫,不如星夜那般深沉。灿烂的繁星,

衬着深蓝的夜色,那幽深静远的太空,真使人微叹,使人深思,使人神游物外呵!我有时对

着无星的月夜,恨不得将心灵的利斧,敲碎月明,幻作万千星辰,叫它和着风中的密叶繁

枝,颂赞这“自然”的神秘。

你也曾有这种的幻想么?

论到文学创作问题,天才以外的人,自然总不如天才的创作那般容易。——这容易不是

多少的问题——因为见得到是一件事,写得出又是一件事。天才的观察,也许和别人一般,

只是他能描写得非常的自然,非常的深刻,便显得高人一着。不过将创作文学的责任,交付

天才,也有一件危险。他们的秉赋不同,感觉从他脑中渗过的时候,往往带着极浓厚的特具

的色彩;乐便乐到极处,悲也悲到极处。愈写得动人,愈引导阅者趋向他偏窄的思路上去,

他所描写的对象,就未免模糊颠倒了。到此牵连到文学材料问题,我又起怪想了,宇宙中一

切的物事,在在都是可描写的;无论在山村,在都市,只要有一秒钟寂静的工夫,坐下想一

想,站住看一看,我们的四围,就充满了结构非常精密的文学材料,又何用四处寻求呢?我

主张与其由一两个人——无论是否天才——来描写,不如由大家同来实地观察,各人得着自

己的需要。一两个人的感觉和文字,怎能写尽这些神秘,没的玷辱隐没了这无限的“自

然”!

文坛上真寂寞呵!我不信拿这些现时的文学界中人的人格,就足以支撑我们现代的文学

界,然而他们的确已这样的支撑了,真是——我也知止了,忏悔了。然而古往今来,其实也

都是如此,古文学家或者还不如今,不过我们看不见,便只有盲从赞叹。何必多说?世界上

原只是滑稽,原只是虚伪。古人欺哄今人,今人又欺哄后人,历史中也尽是一脉相延的欺哄

的文字。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你说我的话。你说我只能影响别人,却不能受人的影响。你太把我

看重了!我哪里有影响人的力量?至于我受人的影响,是的确不少,你不理会就是了。你又

劝我不要太往悲观里思想,我看这个不成问题,我近来的思想,几乎瞬息万变。告诉你一个

笑话,我现在完全的赞同唯物派的学说。几乎将从前的主张推翻了。不过我至终不承认我昨

日的主张,以至今日的,明日的,也是如此。我年纪太轻,阅历太浅,读的书也太少。人生

观还没有确定;偶然有些偏于忧郁的言谈和文字,也不过是受一时心境的影响和环境的感

触,不至于长久如此的,而且如不从文字方面观察,我就不是悲观的我。因此我从来不以思

想的变迁为意,任这过渡时代的思潮,自由奔放,无论是深悲是极乐,我都听其自然。时代

过了,人生观确定了,自然有个结果。请你放心罢,我是不须人的慰安的,谢谢你。

“作稿问题”,我真太羞赧了,我不愿意再提——附上一篇,是刚才乱写的,不过请你

看一看——这便是末一次。因为我愈轻看人,愈拿着描写“自然”不当做神圣的事;结果是

我自己堕落,“自然”自杀。我不想再做了,不如听“自然”自己明明白白地呈露在每个渔

夫农妇的心中,覆盖了无知无识的灵魂,舒展了无尽无边的美。

到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所爱的孩子,我的小弟弟,活泼胜常,可以告慰。

雪中的天色,已经昏暗了,我要回家去。归途中迎面的朔风,也许和你楼旁的河水相应

答。何不将心灵交托给这无界限的天籁,来替我们对语!你的朋友

匆匆的写完,和那篇稿子一块儿封了起来。又从桌上拿起给姊姊的信来,一同放在袋

里。捡出几本书,穿上外衣,戴上帽子,匆匆的又走出来;一眼望见西真和几个同学,都站

在“会议室”的门口目送着他。

街上只有朔风吹着雪片,和那车轮压着雪地轧轧的细响。

路灯已经明了,一排儿繁星般平列着;灯下却没有多少行人,只听得归巢的寒鸦,一声

声的叫噪。他坐在车上想:“当初未有生物的时候,大地上也下雪么?倘若有雪,那才是洁

白无际,未经践踏,任它结冰化水,都是不染微瑕的。”又想:

“只有‘家’是人生的安慰,人生的快乐么?可怜呵!雪冷风寒,人人都奔走向自己暂

时的归宿。那些无家的人又将如何?——永久的家又在哪里?”他愈想愈远,竟然忘却寒风

吹面。忽然车停了,他知道已经到家了。

走进门去,穿过甬路,看见餐室里只有微微的光;心想父亲或者不在家。他先走上楼

去,捻亮了电灯,放下书,脱了外衣,又走下来。

轻轻的推开门,屋里很黑暗,却有暖香扑面。母亲坐在温榻上,对着炉火,正想什么

呢。弟弟头枕在母亲的膝上,脚儿放在一边,已经睡着了。跳荡的火光,映着弟弟雪白的脸

儿,和母亲扶在他头上的手,都幻作微红的颜色。

这屋里一切都笼盖在寂静里,钟摆和木炭爆发的声音,也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光影以

外,看不分明;光影以内,只有母亲的温柔的爱,和孩子天真极乐的睡眠。

他站住了,凝望着,“人生只要他一辈子是如此!”这时他一天的愁烦,都驱出心头,

却涌作爱感之泪,聚在眼底。

母亲已经看见他了;他只得走近来,俯在弟弟的身旁。母亲说:“你回来了,冷不

冷?”他摇一摇头。母亲又说:“你姊姊来了一封信,她说……”他抬起头来问道:“她说

什么?”母亲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了?”他低下头说:“没有什么——”这时他的

眼泪,已经滴在弟弟的脸上了。

(本篇最初发表于《小说月报》1922年1月第13卷第1期,后收入小

说、散文集《超人》。)假如我是个作家

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的作品入到他人脑中的时候,

平常的,不在意的,没有一句话说;流水般过去了,不值得赞扬,更不屑得评驳;然而

在他的生活中痛苦,或快乐临到时,他便模糊的想起

好像这光景曾在谁的文字里描写过;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假如我是个作家,我

只愿我的作品

被一切友伴和同时有学问的人

轻藐——讥笑;

然而在孩子,农夫,和愚拙的妇人,他们听过之后,慢慢的低头,深深的思索,

我听得见“同情”在他们心中鼓荡;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假如我是个作家,我

只愿我的作品,在世界中无有声息,没有人批评,更没有人注意;

只有我自己在寂寥的白日,或深夜,对着明明的月

丝丝的雨

飒飒的风,低声念诵时,

能以再现几幅不模糊的图画;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

的作品在人间不露光芒,

没个人听闻,

没个人念诵,只我自己忧愁,快乐,或是独对无限的自然,

能以自由抒写,

当我积压的思想发落到纸上,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

一九二二年一月十八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2月6日,后收入诗集《春

水》。)

论“文学批评”

真正的文学作品,是充满了情绪的。作者写了,读者看了,在他们精神接触的时候,自

然而然的要生出种种的了解和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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