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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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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支队伍。迟慢的人发现队伍走得太快了,他就走出队伍;

快步的人又发现队伍走得太慢了,他也走出队伍。

如果世上真有罪孽这件东西的话,我们中间有的人是跟着我们祖先的脚踪,倒退着造

孽。

有的人是管制着我们的儿女,赶前地造孽。

真正的好人,是那个和所有大家认为坏的人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是囚犯,不过有的是关在有窗的牢房里,有的就关在无窗的牢房里。

奇怪的是,当我们为错误辩护的时候,我们用的气力比我们捍卫正确时还大。

如果我们互相供认彼此的罪过的话,我们就会为大家并无新创而互相嘲笑。

如果我们都公开了我们的美德的话,我们也将为大家并无新创而大笑。

一个人是在人造的法律之上,直到他犯了抵触人造的惯例的罪;

在此以后,他就不在任何人之上,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政府是你和我之间的协定。你和我常常是错误的。

罪恶是需要的别名,或是疾病的一种。

还有比意识到别人的过失还大的过失吗?

如果别人嘲笑你,你可以怜悯他;但是如果你嘲笑他,你决不可自恕。

如果别人伤害你,你可以忘掉它;但是如果你伤害了他,你须永远记住。

实际上别人就是最敏感的你,附托在另一个躯壳上。

你要人们用你的翅翼飞翔而却连一根羽毛也拿不出的时候,你是多么轻率呵。

从前有人坐在我的桌上,吃我的饭,喝我的酒,走时还嘲笑我。

以后他再来要吃要喝,我不理他;天使就嘲笑我。

憎恨是一件死东西,你们有谁愿意做一座坟墓?

被杀者的光荣就是他不是凶手。

人道的保护者是在它沉默的心怀中,从不在它多言的心思里。

他们认为我疯了,因为我不肯拿我的光阴去换金钱;我认为他们是疯了,因为他们以为

我的光阴是可以估价的。

他们把最昂贵的金子、银子、象牙和黑檀排列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把心胸和气魄排列在

他们面前;而他们却自称为主人,把我们当作客人。

我宁可做人类中有梦想和有完成梦想的愿望的、最渺小的人,而不愿做一个最伟大的、

无梦想、无愿望的人。

最可怜的人是把他的梦想变成金银的人。

我们都在攀登自己心愿的高峰。如果另一个登山者偷了你的粮袋和钱包,而把粮袋装满

了,钱包也加重了,你应当可怜他;

这攀登将为他的肉体增加困难,这负担将加长他的路程。

如果在你消瘦的情况下,看到他的肉体膨胀着往上爬,帮他一步;这样做会增加你的速

度。

你不能超过你的了解去判断一个人,而你的了解是多么浅薄呵。

我决不去听一个征服者对被征服的人的说教。

真正自由的人是忍耐地背起奴隶的负担的人。

千年以前,我的邻人对我说:“我恨生命,因为它只是一件痛苦的东西。”

昨天我走过一座坟园,我看见生命在他的坟上跳舞。

自然界的竞争不过是混乱渴望着秩序。

静独是吹落我们枯枝的一阵无声的风暴;但是它把我们活生生的根芽,更深地送进活生

生的大地的活生生的心里。

我曾对一条小溪谈到大海,小溪认为我只是一个幻想的夸张者;

我也曾对大海谈到小溪,大海认为我只是一个低估的诽谤者。

把蚂蚁的忙碌捧得高于蚱蜢的歌唱的眼光,是多么狭仄呵!

这个世界里的最高德行,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是最低的。

深和高在直线上走到深度和高度;只有广阔能在圆周里运行。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有了重量和长度的观念,我们站在萤火光前也会同在太阳面前一样的

敬畏。

一个没有想象力的科学家,好像一个拿着钝刀和旧秤的屠夫。

但既然我们不全是素食者,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当你歌唱的时候,饥饿的人就用他的肚子来听。

死亡和老人的距离并不比和婴儿的距离更近;生命也是如此。

假如你必须直率地说的话,就直率得漂亮一些;要不就沉默下来,因为我们邻近有一个

人快死了。

人间的葬礼也可能是天上的婚筵。

一个被忘却的真实可能死去,而在它的遗嘱里留下七千条的实情实事,作为料理丧事和

建造坟墓之用。

实际上我们只对自己说话,不过有时我们说得大声一点,使得别人也能听见。

显而易见的东西是:在被人简单地表现出来之前,从不被人看到的。

假如银河不在我的意识里,我怎能看到它或了解它呢?

除非我是医生群中的一个医生,他们不会相信我是一个天文学家的。

也许大海给贝壳下的定义是珍珠。

也许时间给煤炭下的定义是钻石。

荣名是热情站在阳光中的影子。

花根是鄙弃荣名的花朵。

在美之外没有宗教,也没有科学。

我所认得的大人物的性格中都有些渺小的东西;就是这些渺小的东西,阻止了懒惰、疯

狂或者自杀。

真正伟大的人是不压制人也不受人压制的人。

我决不因为那个人杀了罪人和先知,就相信他是中庸的。

容忍是和高傲狂害着相思的一种病症。

虫子是会弯曲的;但是连大象也会屈服,不是很奇怪吗?

一场争论可能是两个心思之间的捷径。

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一部分的我消耗了另一部分的我。

我们都在寻找圣山的顶峰;假如我们把过去当作一张图表而不作为一个向导的话,我们

路程不是可以缩短吗?

当智慧骄傲到不肯哭泣,庄严到不肯欢笑,自满到不肯看人的时候,就不成为智慧了。

如果我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把自己填满的话,我还能有余地来容纳你所不知道的一切

吗?

我从多话的人学到了静默,从偏狭的人学到了宽容,从残忍的人学到了仁爱,但奇怪的

是我对于这些老师并不感激。

执拗的人是一个极聋的演说家。

妒忌的沉默是太吵闹了。

当你达到你应该了解的终点的时候,你就处在你应该感觉的起点。

夸张是发了脾气的真理。

假如你只能看到光所显示的,只能听到声所宣告的,那么实际上你没有看,也没有听。

一件事实是一条没有性别的真理。

你不能同时又笑又冷酷。

离我心最近的是一个没有国土的国王和一个不会求乞的穷人。

一个羞赧的失败比一个骄傲的成功还要高贵。

在任何一块土地上挖掘你都会找到珍宝,不过你应该以农民的信心去挖掘。

一个被二十个骑士和二十条猎狗追逐着的狐狸说:“他们当然会打死我。但他们准是很

可怜很笨拙的。假如二十只狐狸骑着二十头驴子带着二十只狼去追打一个人的话,那真是不

值得的。”

是我们的心思屈服于我们自制的法律之下,我们的精神是从不屈服的。

我是一个旅行者,也是一个航海者,我每天在我的灵魂中发现一个新的王国。

一个女人抗议说:“当然那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的儿子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

我对生命说:“我要听死亡说话。”

生命把她的声音提高一点说:“现在你听到他说话了。”

当你解答了生命的一切奥秘,你就渴望死亡,因为它不过是生命的另一个奥秘。

生与死是勇敢的两种最高贵的表现。

我的朋友,你和我对于生命将永远是个陌生者,我们彼此也是陌生者,对自己也是陌生

者,直到你要说、我要听的那一天,把你的声音作为我的声音;当我站在你的面前

觉得我是站在镜前的时候。

他们对我说:“你能自知你就能了解所有的人。”

我说:“只有我寻求所有的人我才能自知。”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隐士是遗弃了一部分的世界,使他可以无惊无扰地享受着整个世界。

在学者和诗人之间伸展着一片绿野?如果学者穿走过去,他就成个圣贤;如果诗人穿走

过来,他就成个先知。

昨天我看见哲学家们把他们的头颅装在篮子里,在市场上高声叫卖:“智慧,卖智慧

咯!”

可怜的哲学家!他们必须出卖他们的头来喂养他们的心。

一个哲学家对一个清道夫说:“我可怜你,你的工作又苦又脏。”

清道夫说:“谢谢你,先生。请告诉我,你做什么工作?”

哲学家回答说:“我研究人的心思、行为和愿望。”

清道夫一面扫街一面微笑说:“我也可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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