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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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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使我深信他的演奏不只在一方面上是不合时宜的。

这只汽船从昨晚起在这条河的一道浅沟里搁浅了,现在是早晨九点多钟。我在拥挤的舱

面的一个角落里过夜,简直和死去差不多。昨夜,我让船上的侍者给我煎几个油炸薄饼①印

度古典音乐中一种形式,适合于破晓演奏。——译者来做晚餐,而他拿来了几片形容不出的

炸面包,也没有配合的蔬菜。在我惊愕的表情之下,他表示十分歉仄,而且主动地要立刻去

给我弄点杂烩。但是夜已经很深了,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勉强地把这东西干咽了几口,这

时,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舱面上挤满了旅客,我就躺下睡觉了。

蚊子在头上嗡嗡着,蟑螂到处乱窜。有一个睡伴在我脚下横躺着,我的脚底不时碰到他

身上。四五个鼻子在打鼾。几个让蚊子搅得睡不着的可怜人,抽起水烟来自寻安慰;在这些

声音之上,又升起了那“巴拉卜”的变奏曲!最后,清晓三点钟,有些性急好事的人,互相

大声地催促起身。在绝望里我也离开床位,坐到我的舱面椅子上,去等天明。这样度过那五

花八门的恶梦的一夜。

一个水手告诉我说,这汽轮陷得很深,也许要一整天的工夫才能把它弄出来。我问另一

个水手,是否还有别只开往加尔各答的轮船走过,得到的是一个微笑的回答,说这是这条航

线唯一的船只,若是我愿意的话,等到达喀达克以后,我还可以坐原船回去!亏得运气还

好,在大家竭力推拽之下,到了十点钟,就把它弄漂了起来。提朗一八九一年九月七日

巴利亚码头和排列两旁的壮大的树木,构成一幅很美的图画,大体说来,这运河总使我

联想到浦那的那条小河。细想一遍以后,我确信如果这运河真是一条河的话,我会更喜爱它

的。

椰子树和芒果树还有其他成荫的树,排列在两边河岸上,岸上铺着美丽的青草,渐渐地

倾斜到水边去,上面还密布着正在开花的含羞草。到处有螺旋松林,从树林边缘的空隙里,

可以瞥见到无边的田野,远远地伸延出去,雨后田里的庄稼,是那样绒一般的柔软,人的眼

光仿佛能透入它的深处。然后又是椰子和枣椰丛林下面的小村,安稳地躺在低垂的秋云的凉

润的荫中。

这条运河的缓缓的流水,穿过田野和村庄,在整洁的草岸中间,温柔地回绕着,窄窄的

水面两边,镶上睡莲和水草夹杂的花边。但是我总是歉然地在想,无论如何它只不过是一条

人工的河道。

它的潺潺的流声,并不曾达到原始的时间。它不通晓那些遥远难登的山窟的神秘。它没

有流过多少世纪,没有荣获过旧世的芳名,没有用它的乳汁哺育过两岸。甚至一个古老的人

工湖,也取得比它更大的气魄。

但是,一百年以后,它两岸的树长得更壮大了,它的崭新的里程碑受了风雨的剥落,长

满了青苔而显得柔美了;闸门上刻的一八七一年字样,推回到可尊敬的古运时期;那时候,

如果我再托生为我自己的曾孙,再来运河视察喀达克河边地产的时候,我对它的感想就会不

同了。西来达一八九一年十月

一只又一只的船到达这个码头,过了一年的作客生涯,从遥远的工作地点回家来过节

日,他们的箱子、篮子和包袱里装满了礼物。我注意到有一个人,他在船靠岸的时候,换上

一条整齐地叠好的绉麻拖地,在布衣上面套上一件中国丝绸的外衣,整理好他颈上的仔细围

好的领巾,高撑着伞,走向村里去。

潺潺的波浪流经稻地。芒果和枣椰的树梢耸入天空,树外的天边是毛绒绒的云彩。棕榈

的叶梢在微风中摇曳。沙岸上的芦苇正要开花。这一切都是悦目爽心的画面。

刚回到家的人的心情,在企望着他的家人的热切的期待,这秋日的天空,这个世界,这

温煦的晓风,以及树梢、枝头和河上的微波普遍地反应的颤动,一起用说不出来的哀乐,来

感动这个从船窗里向外凝望的青年人。

从路旁窗子里所接受到的一瞥的世界,带来了新的愿望,或者无宁说是旧的愿望改了新

的形式。前天,当我坐在船窗前面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渔船飘过,渔夫唱着一支歌——调子

并不太好听。但这使我想起许多年前我小时候的一个夜晚,我们在巴特马河的船上。有一夜

我在两点钟时候醒来,在我推上船窗伸出头去的时候,我看见平静无波的河水在月下发光,

一个年轻人独自划着一只渔舟,唱着走过,呵,唱得那么柔美,——这样柔美的歌声我从来

也没有听见过。

一个愿望突然来到我心上,我想回到我听见歌声的这一天,让我再来一次活生生的尝

试,这一次我不让它空虚地没有满足地过去,我要用一首我唇上的诗人的诗歌,在涨潮的浪

花上到处浮游;对世人歌唱,去安抚他们的心;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在世界的什么地方有

什么东西;让世人认识我,也让我认识他们;像热切吹扬的和风一样,在生命和青春里涌过

全世界;然后回到一个圆满充实的晚年,以诗人的生活方式把它度过。

这算是一个很崇高的理想吗?为使世界受到好处,理想无疑地还要崇高些;但是像我这

么一个人,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抱负。我不能下定决心,在自制的饥荒之下,去牺牲这生命

里珍贵的礼物,用绝食和默想和不断的争论,来使世界和人心失望。我认为,像个人似地活

着、死去、爱着、信任着这世界,也就够了,我不能把它当作是创世者的一个骗局,或是魔

王的一个圈套。我是不会拚命地想飘到天使般的虚空里去的。

一八九一年,加尔底格月二日我一来到乡下,我就不把人孤立分开来看。就像一条河流

过许多地方,人流也这样地潺潺地、曲折地流经乡村和市镇。“人来了又走了,但我却永远

长流。”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对比。人类和它的一切大大小小的汇合的流水,和江河一样,一

直流了下去,从它出生的泉源直到死亡的大海;两头是黑暗的神秘,中间是游戏、工作和不

停的嘟哝。

那一边耕者在田里唱歌;这一边渔船浮掠了过去,时间过着,日光更热了。有些洗浴的

人还呆在水里,有的洗完了提着装满的水罐回家去了。这样地,走过两边的河岸,千百年来

总是嗡嗡地哼着,同时那叠句是用哀愁的和声唱出:我却永远长流!

在中午的静默之中,听到有年轻的牧人用最高的声音在叫他的同伴;有几只船哗哗地驶

回家去,浪花溅打着村妇放在水里准备打水的空罐;在这些声音里面还有些不大明显的声

音,——鸟的啁啾,蜂的嗡哼,船屋在来回摇荡时的可怜的叽嘎声,——这一切构成了柔和

的催眠歌,像一个母亲在竭力地抚慰一个生病的孩子。“别急呵,”她唱着,安慰地拍抚着

他发热的前额。“别难受呵;也别再哭啦。把你的竞争、抢夺和打架都丢开吧;把这些忘记

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吧!”

一八九一年,加尔底格月三日这是库迦格①的满月,我在河边徐步,一面和自己对话。

这简直不能叫做对话,因为尽是我说,而我想你的同伴尽是听着。这个可怜人简直没有

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我不就是那股迫得他像傻子似地无言可答的力量吗?

但这是画样的一个夜晚呵!有多少次我想描写这样的夜晚,而总是写不出来。河上没有

一丝波纹;从远远的中流一①九月的月圆之夜,意思是“大家都醒着”。这一夜幸福的女神

拉克什米,把幸福赐给不睡的人。——译者

条沙碛的边缘外,看到了遥远的主流的最远的河岸,直达这边河岸,闪烁着一大宽条的

月光。没有一个人,也看不见一条船;在新形成的小岛的沙岸上,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根

草。

就仿佛一轮孤寂的明月从颓毁的大地上升起;一条无定的河水漫流过一片无生命的荒

野;一段冗长的神话在一个荒废的世界里作了结束——所有的帝王,他们的臣子和朋友,和

他们的黄金城堡都不见了,只剩下七个海,十三条河和冒险的王子们曾在上面行进过的无边

的荒泽,在月下苍白地闪光。

我来回徐步,像是这个临危的世界的最后的脉搏。其他的人似乎都在彼岸——生命的岸

——在那里,英国政府和十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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