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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父亲和青木装作若无其事,现在连自己也装作若无其事了。
百子想,自己这样顺从地被青木带到岚山,也是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
出院到了青木的家里,这恐怕不是知道羞耻的女人所能做得出来的吧。她失去了自我,听任了别人。
既然听任了别人,就听任到底吧。——百子也知道这似乎是青木打算说的话。
毋庸置言,百子有着毫无抗拒和反抗的心情,心里觉得空荡荡的。青木的关心使她很感激,感到自己好像投靠了青木。
“真不应该死啊,启太……”青木说,“死去的人一切都要被宽恕,因为已经不能追捕和惩罚。而且,不向死去的人问罪,这也许是现在还活着、不久也将死去的人确信的道理。但是,难道不该让死去的人承担罪责吗?我是这样想的。”
“不过……”百子没有接着往下说。
启太的父亲知道启太和百子之间的什么事了吧。
“不过,我母亲也是自杀的呀。您从我父亲那听说了吗?”
“听说了。所以,就让你母亲和启太承担罪责吧。”
“什么罪责?”百子故意反问道。
“活着的人的一切痛苦……”
“是让他们都到地狱去?”
“你想让启太进地狱吗?”
“不。”
百子摇了摇头。
“为了不让所爱的人进地狱,自己活着反而进了地狱吧。我有时也这么想。人的罪恶和苦恼,没有一个是自己创造和发明的。一切都是模仿前人,从前人那里继承的。这些不都是死人留下的传统和习惯吗?”
“小鸟好吗?小鸟几千年、几万年都在建造同样的巢……”
“因为小鸟中没有水原先生那样的建筑家。”青木笑着说,“总之是死去的人不好。我曾经替启太向你致歉。我想,不为死人开脱罪责,活人之间,还是互致谢意为好。”
“所以,就来照顾我?”
“那就让我照顾你吧。”青木压低了声音,“一见到你,我总是要说起启太的事。我想,仅从这一点来说,我对你什么都想帮助。我想请你在我家赏京都雪景和过年。我也对你爸爸说好了,请他除夕到这里来,元旦早晨回去。因为你爸爸说每年都是在收音机里听京都除夕的钟声,想在京都听一次……”
“我和父亲再来。”
百子态度暧昧地说。百子对把自己托付给青木的父亲感到难以理解。这不是懦弱吗?
或者,父亲是为了不让麻子知道百子的孩子的事而带着百子到京都来,把百子留在京都的吧?
百子似乎感到无家可归。
“即使夏二在,夏二是夏二,启太是启太,是不能替代的。”
青木好像又想起了启太。
百子见到河岸的小树倒映在水中。这是什么材呢?那细小的枝条像网眼一般互相纠缠着,那枝条被清晰地描画在水里。岸上的树,枝条的样子难以看清,而在水里,那微妙的树枝的线条却清晰可见。似乎不是映照在水里,而是生长在水里似的。虽然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树,但是却让人感到水中的妖气。
百子像是被吸引住似的看着,说:“这样瓦蓝的清澈见底的水,在东京是想象不出来的。”
一抬头,见到对面的山也映照在水中。林立的红松树干也像在水里似的,那颜色比在山上见到的更为新鲜。
在长有红松的山麓,河边的临川寺的土墙倒映在水里。
“已经完全是冬天的景色了。”青木也看着倒映在河水里的山说道。
“据说前几天东京下雹子和霰了。妹妹来信说,雹子和霰停了以后,出彩虹了……虽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是她说,她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走着,道路的正前方悬挂着一个大大的彩虹,她朝着彩虹的中心走去。”
百子读信时有这样的感觉:难道麻子不是和夏二两个人朝着彩虹走去的吗?现在百子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她没有对夏二的父亲说。
百子和夏二的父亲——亦即启太的父亲——走在岚山的林荫小路上,不由回顾起能够这样走在这条小路上的自己。
上游的悬崖峭壁和岩石群在近处展现眼前,两岸的岚山和龟山也迎面而来。
在道路伸向稍稍高起的树荫的地方,百子停下了脚步。
青木说:“就走到这,我们回去吧。”
“好吧。”
见到了对岸燃烧枯叶的火焰。那里竖着一面布旗。
“那就是‘子规’。百子小姐,我把你要见的京都的妹妹叫来了……”
“哎哟!今天?”百子严肃地说,“如果定了今天,为什么不事先说是今天呢?真够受。这不是突然袭击吗?”
“很抱歉。我本想让你和她突然见面,让你大吃一惊的,但是还是告诉你了。”
“我还是比不上大人啊。”
“实在是……但是,今天是否能来,还不一定。刚过中午就和‘大姐’说了,还没得到回话儿,我就出门了……”
百子默默地走在前面。
比睿山出现晚云,东山隐没在烟霭之中。近处的小仓山周围,淡淡的雾气也从树间涌出。
二
“哎呀!”
百子被让到“子规”的房间,不由惊叫了一声。
在京都艺妓舞见到的那个小姐,原来是京都的妹妹呀!
若子非常认真地看着百子。
“不认识吧。”青木说。
“唉。在互相还不认识的时候见过。”
在百子坐着的对面,若子和她母亲从坐垫上下来。
“欢迎!这是若子。”
母亲把女儿介绍过以后,说:
“我,是菊枝。”
“我是水原百子。”
“啊……”菊枝又一次鞠躬,“这次……怎么说好呢……”
由于菊枝没有说下去,青木对百子说:“实际上,我也是和两位初次见面。”
“得到您很多照顾,托您的福……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哦,如果上次能见面,那不是很好吗?”百子问道,“若子小姐在南座,就知道是我们了吧?”
“是的。”
“为什么?”
“通过给大谷先生的名片……”
“哎哟,是啊。是给那个婴儿的爸爸?”
“是的。”
“若子小姐发现是我们,就逃走了吧?是那样吗?”
菊枝感到很窘,对女儿说:“不是逃走,是很吃惊。”
“逃走也没关系。即使我是若子小姐,也会逃走的吧。”
“小姐是不应该逃走的。为她设身处地地想想,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今天她也说害羞,不想来。这样,我更害羞,但是她自己一个人不来……”
百子坦率地说:“我也不是自己家里的孩子,您知道吧?”
这是指她不是在父亲家出生的孩子,也不是正妻所生的孩子。菊枝立即明白了这层意思,不由垂下了眼帘。
“小姐是在自己家里长大的……”
“那是因为我母亲死了。”
“你说这话,我也死了就好了。”
“那——您去问问若子小姐好了。”百子轻轻回敬了一句,“哪个幸福呢?……”
“是啊。如果说起幸福,那是很复杂的,有时即使不幸福,但是那也很好啊……”
“是吗?譬如说,把若子小姐领回家来?”
“没有的事儿。怎么能考虑那事儿?”菊枝有些惊慌,似乎有所警惕。
菊枝想,今年春天,水原曾经说过这话,今天也是这话吧。
但是,她决定把在大德寺和水原相见的事隐瞒起来。
“劳你这么挂念,真是不敢当。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妹妹麻子比我还挂念呢。去年年末,她自己一个人到京都找若子来了。”
“啊……”
这事,菊枝从水原那也听说过,也告诉了若子。
“那时候也没发现我,我感到很幸运。因为人都各自生活……”百子看着若子说,“若子小姐,这样初次相见,觉得我是姐姐吗?……”
“唉。”
若子仍低着头,不由红了脸。
若子眉毛和睫毛细弱而整齐,淡淡的茶色的眼睛,十分令人怜爱。百子想起了对她说过难听的话。现在,百子扪心自问,有些惭愧。
“若子不是初次啊。”菊枝对若子这样说了一句后,说,“在京都艺妓舞见面时,她就知道是姐姐了。已经有半年了,她心里总出现你的身影。能当妹妹,做梦都想……”
“那就当好了。至少对妹妹麻子来说……那时候,麻子知道了自己的妹妹,不知多高兴啊。麻子对若子小姐抱着的婴儿也很体贴吧。”
“是的。大谷先生很佩服。”若子说。
“麻子对大谷先生很佩服呀。”百子笑了。
“是大谷先生很佩服。若子从南座回来,说她是一位温柔而漂亮的小姐,眼睛总是这样亮亮的,夜里也睡不着觉了。‘是吗,那太好了。’我这么说。我想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