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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百子此时似乎像受到了启太的责备似的。对于也许明天就要死去的人,有一种把本应给予他而却没有给予的负罪感。
启太把本该向百子寻求的东西,却向妓女寻求着。
百子想,他为什么不向自己寻求呢?自己是什么也不会吝惜的。
启太到百子这里来,仅仅是要洗去妓女的污浊吗?
但是,启太表面上有着尊重百子的纯洁的伤感,而在其内心深处是不是破罐破摔,沉醉于一时的放荡呢?百子并非没有这种怀疑。
启太以尊重百子的纯洁作为为自己放荡辩解的理由,在对自己进行欺骗吧?这种怀疑中含有百子难于启齿的嫉妒。
因此,启太剥夺百子的纯洁的力量给予百子无比的喜悦。那喜悦像一道闪电划破她那漫长的爱的阴翳的天空,骤然而日朗照。
——启太很快松开了百子。
“啊——”他像倾吐似的长舒一口气,滚向一边。
“啊——真没意思。糟透了。”
百子冷冰冰地坐了起来。
启太仍背对百子,下了床。
“哎,你这人不行啊。你……”
百子像血凝固了似的。不知道是憎恨还是悲哀。
启太坐在长沙发上,闭着眼睛。
“请你把那石膏打碎吧。”
百子燃起羞耻和愤怒之火,喊叫似的说。
“我不愿意。”
启太再也没和百子见面。他死了。
“乳碗”好像是做成了,但是百子没有见到。
启太是在大约一个星期以后,向南九州的鹿屋的航空基地转移时,在冲绳战死的。
这已经是五年以前的事了。
百子被启太以自己的乳房为模型制作银碗的事,事后想来,好像是一场奇怪的梦,百子有些难以置信。但是,现在百子又想,只有男女两个人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这是无法料到的。
做以乳房为模型的银碗,也许是一种幼稚的感伤。
夏二和麻子的背影,百子有些看不下去了。
百子走近夏二,说:“夏二,那帽子,是你哥哥的旧帽子?”
“是的。我刚戴时有点小,戴着戴着就合适了。”夏二回过头来说。
三人从知恩院的大钓钟堂处来到御影堂前。
绕过殿堂,从“一踩便发出莺声”的走廊下走过。那里,垂枝樱花正在盛开。
暮霭中,一串一串的淡紫色的小花十分娇艳。
这里渺无人影,只有圆山沙沙作响。
“这和只园里干枯的供夜间观赏的樱花是同一品种吧。”百子说。
他们没出山门,以折回圆山公园,沿刚才走过的路回到左阿弥。
他们被领到庭园的一个独房的客厅。百子的父亲和启太的父亲已经在那里了。
“唉唷,爸爸已经先来了……”麻子说。
夏二一闪身,让百子先过去。百子毫不犹豫地进了屋,和启太的父亲打招呼。
启太的父亲离开坐垫,郑重地说:“你好啊。早就想见到百子小姐。欢迎你。”
“谢谢!”百子垂下眼帘,“不过,实际上我是受父亲蒙骗来的。”
“是啊。我刚和水原先生说过这事儿。”
百子抬起头,看了看启太的父亲。
麻子和夏二也坐了下来。
“我们搬到京都来,也没通知百子小姐。通知过你父亲,也许你问过父亲了。”启太的父亲说。
“对百子小姐来说,也许已经过去了。我也希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所以事到如今还是不说为好吧。可是启太战死的事没有通知你,真对不起。没有特意通知你。”
“是我没去吊唁……”
“不,但是,我一直等着见百子小姐,以转达启太的谢意。与其说谢意,不如说歉意。那样死,事后想来是必须向百子小姐道歉的。”
“谢谢。百子也是理解青木先生的心情的吧。”百子的父亲也说道。
“啊。我是想哪怕向百子小姐说一句致谢和道歉的话呢,我只顾想已经过去的事,就当没有这回事……”
“可是事情没有过去……”百子平静地说。
“事情毕竟是过去了。”
启太的父亲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启太死后,我也很想念百子小姐,非常想见到你,可是一直强忍下来了。”
“我曾一度想死。我喝了氰酸钾。”百子漫不经心地说。
“呀!姐姐?”
麻子吃了一惊。百子的父亲和启太的父亲都看着百子。
“真的呀。”百子对麻子说,“那时候,女子也被工厂征用。大伙说如果在空袭中受伤惨重或敌人登了陆,还不如死了好,不是每人都从工厂拿回了氰酸钾吗?我也准备了一剂。我把它喝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
“谁知道喝的却是砂糖。”
“讨厌。砂糖?讨厌。”
“我是当氰酸钾喝的。可是药包里的东西人家趁我不知道的时候给换了。我放进嘴里感到甜,猛然明白是你妈妈——是你妈妈给我换的。是你妈妈救了我的命。”
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姐姐。
“真想感谢你妈妈。不过,人的生命真是奇怪的东西。把氰酸钾换成了砂糖,就活过来了。从那以后就不再想死了。由于你妈妈暗中对我稍加关心,我的生命便得救了。当时尝出是砂糖,感到很奇怪,可是一想到我母亲也自杀了,又感到很可怕了。”
百子的话,使在座的人心情有些沉重。
麻子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第一次听到啊。”
“是的。我打算死,却吃了砂糖,真不知怎么说才好。我想,就连换成砂糖的你妈妈,大概也不知道我喝了没喝。不过,是应该感谢你妈妈的。”
为什么现在说出这件事呢?麻子不明白姐姐的本意。
麻子对姐姐的这些话也有些半信半疑。
百子的母亲自杀的事,启太的父亲和夏二也许已经知道,但是百子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呢?
菜端上来了,话语也就少了。
在这个客厅见到了和在吉水草庵前面所见到的大体相同的京都街市的夜景,也见到了圆山公园的美丽的篝火。
启太的父亲比百子的父亲大三四岁,却反而显得年轻。
他那漂亮的额头下面,眼睛炯炯有神,那胖乎乎的圆圆的手和脸有些不大相称。
那手也很像死去的启太的手。
启太父亲的两颊比夏二还显得润泽。也许是老年人的血色所致,但是让人感到是年轻人的颜色。
百子在内心深处思念着死去的启太,然而启太父亲的容貌似乎使她有些泄气。
桂离宫的参观许可证上写着水原、百子、麻子和夏二四个人的名字,但是水原和百子没有来。
能得到参观许可证,建筑家水原的名字起到一定作用,而百子没有来,这是麻子没有料到的。
夏二到三条的旅馆相邀时,百子没有出来。
“我姐姐到车站去接东京来的客人去了。”麻子说着,不由红了脸。
麻子说得不错,少年竹宫从东京追着百子到京都来了。
“你爸爸呢?”
“我父亲到奈良去了。两个人都自由行动了,我可难办了。”
麻子想起了姐姐的话,说道。
两人从四条大宫换乘电车,在桂河下了车。
必须到桂河岸再往回返。
“坐公共汽车来,沿桂河岸边去就好了。那样的话,能沿着离宫的竹墙走。”夏二说。
但是,麻子在麦田里走,感到很新奇。这里还有菜花田。她感到云雀的叫声也很新奇,不由向天上仰望。
对京都来说,这是一带平展的土地。这里,近处的岚山、小仓山前边的爱宕山以及更远的比睿山,连绵的北山尽收眼底。东山烟霭蒙蒙。
麻子环顾周围春天的景色,说:“姐姐也来该多好啊……”
“从左阿弥回来的那天晚上,和我父亲谈了许多关于百子小姐的事。”夏二说。
麻子回过头来问:“谈什么了?”
“是啊。说把氰酸钾换成了砂糖,由此看来,人的生和死并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支配的。我觉得这话对。”
“姐姐是不是真的吃了砂糖,谁也不知道啊。”
“即使是编造的话也很有意思,但是我认为她说的是真话。”
“这事,我家谁也不知道。”
“你妈妈真了不起。”
“是吗?如果孩子拿着氰酸钾,哪个父母都会没收的吧。”
“没收是没用的,因为还会弄到手的。”夏二继续说,“但是,我哥哥的氰酸钾总是放在桌子里的,直到失火把家烧了……听到百子小姐说那话的时候,我想会不会是我哥哥把氰酸钾给百子小姐了呢?”
“啊?——”
麻子不由吃了一惊。
“所以,百子小姐也许是要对我们进行抗议才说那话的。”
“不是。”
“总之,正如百子小姐所说的,人的生命就是那么回事儿,有时就是那么回事儿。百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