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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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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给她。

这时,炕头那孩子醒了,哇哇哭起来,王六老板吓得忙抓起炕上的东西,田贵

老婆扑哧笑了,说道:“六老板,你真是吓得魂出窍了,你也睡吧!”

“不!我不困。”王六老板收拾起炕上的东西,说道:“我白天就躲在你们藏

粮食的地窖子里,黑夜给你们打更,连你们这个吃奶的孩子也别让知道。”

田贵跟随王六老板去收拾牲口棚里那地窖子,铺了厚厚的干草,扔了两条被子,

拿了水壶、饭碗、便盆,王六老板又威胁了他一顿,一句话,他是个犯死罪的人,

不定哪一天掉脑袋,反正是豁出命去了,要是田贵敢告密,杀了他全家,烧了他房

子。

田贵像打摆子似的回到北屋,一头倒在炕上,身子像筛糠似地抖,他老婆摇着

他,说:“别怕,他住不长。”田贵钻到老婆的胳肢窝下,上牙打着下牙,说:

“他豁出死,我还想活呢!咱们山楂村是天罗地网,千层篱笆也得透风,早晚会被

人知道,我得挨枪毙。”

田贵老婆一把推开他,说:“看你这个熊劲儿!没家贼,引不进外鬼,咱们要

不露了马脚,透出口风,谁也不会知道!”

田贵身子仍然哆嗦嗦着,嘴里不住哼哼唉哟地叫,第二天,他就吓得不能起炕

了。



第二天清晨,俞山松在赵明福家吃了早饭,就到刘景桂家来了。

他故意路过昨晚引起他怀疑的那一家,这是一座蓝生生的半灰半砖的小四合院

儿,枣树的枝桠伸出墙外,门楼跟影壁都措了彩。这时,从院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

的阴沉的女人,一只手提着柳罐斗,一只手牵着一头高大的青骡子,一个三岁的小

男孩,跟在后面扯着她的衣角,到井台去饮牲口。

那女人望了俞山松一眼,冰冷的眼光一抖动,像是害羞似地低了头,吆喝一下

牲口,赶紧走了。

俞山松到刘景桂家,春枝已经在那里,他第一句就问道:“你们村西头有一家

姓田边地头的,院里有一棵枣树,那是谁?”

“富农田贵家!”春枝漫不经心地回答,仍然继续整理党内与社内的文件和材

料。

刘景桂却听出这突然的问话中有问题,他停了手,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俞山松把昨晚见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景桂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一定是到

麻宝山家去了,他正拉拢麻宝山呢!”

“党支部应该严密注意富农的活动!”俞山松突然转过脸,严厉地对春枝说:

“看你刚才那样子,对这个情况一点不注意,好像天下太平了!”

春枝羞愧得脸红起来。

刘景桂问道:“你对赵明福有什么感觉?”

俞山松皱皱眉头,顿时了顿,说:“他的个人主义根子很扎实,骄傲自满情绪

很浓厚!他犯了错误,只是支委跟他谈一谈话,他口头上认了错就过去了,这是不

行的!应该让全体党员批评他,让党外群众也监督他!”

刘景桂看看春枝,春枝也正看他。他满面惭愧地说:“我刚才用春技商量了一

下,准备整个党支部搞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清理清理过去,由各支委带头检查。



“应该的。”俞山松在屋里踱来踱去,“你们俩跟其他同志还不同,你们领导

着党支部,党在农村的战斗堡垒,就更需要敏锐的政治警觉性。”

“我的思想已经上锈了。”刘景桂沉重地垂下头。

“我决定在你们这里住一星期,”俞山松坐下来,“我想在最后的一个晚上,

给同志们作一次过渡时期阶级斗争的报告,要用你们村子的阶级斗争事实,说明这

个问题!”

俞山松在山楂村住下了。白天,他到各家去,到河滩田野上去,到天天坐满老

头闲谈的管船老张的小棚那里去,他走遍了各个角落;夜晚,他跟景桂、春枝研究

党内党外的问题,研究正在连夜激烈进行着的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有时到半夜,

有时到鸡叫,他回去刚刚瞌上眼,东方已经呈现鱼肚白了。

突然,一天夜晚,俞山松在根旺的陪同下,到田贵家来住了,田贵哼哼唧唧地

开了门,面对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吓得一下子胜没了血色,舌头硬了,四肢也僵了。

田贵老婆压抑住恐怖的心跳,镇静地周旋着,她故意把俞山松安置在背静静小

跨院里,那里很难听出院里的响动。这女人像一只狸猫似的,眼睛闪着磷光,隐藏

着敌意,溜来溜去。

等俞山松睡下了,她嘱咐田贵警戒小眠跨院的动静,悄悄地拿起一个饭篮,到

牲口棚去了。

搬开压在洞口的篓子,地窑子里冒出一股恶浊的臭气,王六老板伸出头来,恶

凶凶地喝道:“怎么这么晚才送饭来!这洞里又湿又闷,快憋死了!”

“低声!旧贵老婆跳进洞里,“共产党的区委书记来了。”

“啊!”王六老板叫了一声,抓起刀子。

田贵老婆扑上前,捂住他的嘴。

“我跟他们不共戴天!”王六老板恶狠狠地吹得牙齿咯咯响,“我去宰了他,

换他这条命!”

“他有手枪,你是去找死!”田贵老婆嘶哑地小声说,“我们也就让你害了。”

王六老板的刀子从手里落下来了,手心是冰凉冰凉的汗,绝望和兽性在他的身

体里燃烧起来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有着两颗诱惑人的深眼睛的女人,她

的肉体强烈地吸住了他,一股女人热汗的气味从她的小褂儿里散发出来,那隆起的

乳房恐怖地颤动……他像一只饥饿的狼似地扑了过去,把她死死地压在身底,她挣

了几下,却并不叫,用牙齿咬他的脸,没有反抗……

回到屋里,田贵老婆一头倒在炕上,呻吟起来,田贵怀疑地问道:“你怎么啦?”

“喝了几口凉茶,肚子疼!”她用被子蒙住头。

“是不是他欺侮了你?”田贵一腔妒火,身子挪近老婆。

“我跟他睡了,你管不着!”他老婆用脚踹开他。

俞山松在小跨院一直没睡,听着院里的响动,这时他听见前屋的声音,便从床

上起来,他轻轻地开了门,刚要踏出脚,猛地看见正当门口有一盆闪闪的泔水,他

敏锐地想到,这是报告他黑夜外出的信号。

俞山松没有声音地到院里来了,秋夜清冷清冷的,山楂村没有一点动静,他留

心看院里的角角落落,他感到这个富农的家庭是阴森森的,突然,他看见黑咕隆咚

的牲口棚里,飞起一个火星,像是烟头熄灭了,他慢慢走过来。

那大青骡子,也像它的狡猾的主人,看见俞山松在远处,并不出声,当俞山松

走近槽了,它就像报警似的嘶叫起来。

“谁?”田贵像鬼叫一样地喊。

“我起来解手!”俞山松懊恼地回答。

田贵老婆出来了,不怕羞耻地穿了一件小衣,诌媚地说:“俞同志,外面太冷,

别着了凉,给你个便盆吧!”

俞山松被这个可耻的女人惊住了,他连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说:“不用了!”

那女人仍然半裸体地站在那里不动,俞山松只得回小跨院去了。

第二天清早,在春技家里,刘景桂问俞山松道:“住了这一夜,你对这个富农

有什么印象?”

“又阴险又无耻!”俞山松恶心地说。

他的失眠的苍白的面孔,陡地泛起血红色,他狠狠地向桌上一击,说道:“一

个敌人,一个狡猾的敌人!”



王六老板躺在地窖里,像落进陷井的狼,手里老是攥着他那把雪亮的刀子,上

面,有老鼠跑跳,沙沙作响,一个小蝎虎子从上面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惊

吓得一抖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透过通风的气眼,望见外面是白花花的,枣树上

的麻雀在吱吱喳喳地叫,夜还没有降临。

渐渐的,太阳落山了,暮色苍茫,夜像薄薄的轻纱,蒙盖了村庄,月亮从东山

升起来了。

牲口棚的骡子让麻宝山拉走了,王六老板嗖地跳出了地窖,一阵凉风吹进牲口

棚里,他猛吸了两口,打了个冷战。

北屋里,田贵老婆正收拾饭篮子,田贵抢过来,说道:“我去!”

田贵老婆恼怒地一甩手,骂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在我屁股后头盯着!”

她抢过饭篮子,到牲口棚去了。

王六老板一见田贵老婆,问道:“什么饭,炒没炒鸡蛋?”

“你怎么自个就随便出来!”田贵老婆着急地低声叫,“昨晚夜你一定是露了

头,叫那姓俞的瞄上了,不是我从屋里麻溜儿出来,你就给这走了。”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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