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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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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汁,丰满秀拔的身子比别的女伴引人注目;羞得她想打扮又不敢打扮,野丫头不野了。已经有七八个媒人登门,给她介绍对象。每一回,她都先跟洛文商量;每一回,洛文都是一句话:“婚姻要自主。”于是,一回又一回,她不是不见面,就是见了面也不中意。而在每一回谢绝之后,她就羞答答地跟洛文说:“我把那个人打发走了。”洛文便问道:“人品不好吗?”她摇摇头,说:“只是不对我的心思。”洛文也还是一句话:“那就等一个更好的吧!”她问:“更好的在哪里呢?”洛文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她又问:“等到何年何月哪一天呢?”洛文仍然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多么想从心房里喊出口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等的就是你呀!”可是,一见洛文就像那拨不响的琴弦敲不响的钟,气不打一处来,总要有几天不理睬他,冷若冰霜地给他几天脸子看。这时,一道畦埂跑了水,洛文和青凤一齐奔过去,两锨齐下,堵住了缺口。洛文刚要离开,青凤叫住他:“文哥,等一等!今晚上工作队找我们全体团员开会了。”“呵!”“宁队长宣布,泄密要开除团籍。”“那就不要对我讲。”“可是……可是……我要是不告诉你,那就对你亏了心。”“我不怪你,也怪不得你。”说罢,洛文想走,青凤却牢牢抓住他的胳臂不放,哭声说:“我要告诉你!宁队长叫我们揭发你回村六年的罪行。”洛文的身子一震,苦笑了一下,说:“我早料到了。”“他叫我们每个人都得想出几条来,不说不散会。”“欲加之罪,不患无词,何必强人所难?”“我实话实说,你平日从不多言少语,种稻子是个高手把式,提高了产量。他气得像漏风的冷灶烧青柴,七窍八孔都出烟。”“凤妹子,你真傻!”洛文跺着脚,连连叫苦。“你为我说几句公道话,救不了我,倒害了你,何苦呢?”“宁队长说你文化高,比地、富、反、坏更危险,更凶恶,要列为重点斗争对象,难道我能忍心再给你添油加醋?”青凤心疼地流下了眼泪。“你马上回去揭发我!”洛文厉声命令。“我揭发你什么呢?”“比如,不肯低头认罪。”“你怎么不低头认罪啦?”“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反党。”“你就是没有反党。”“我还坚持自己是共产党员。”“我看你比那些靠整人入党,靠耍嘴皮子入党的人,更配当共产党员。”“凤妹子!”洛文痛苦地喊道,“不要管我,救出你来要紧!”“我的良心还不想喂狗!”青凤把洛文一操,奔她爹那一边走去。下半夜换了班,洛文两腿像灌了铅,脚步沉重地走回家去。推开院门,就听见北房东屋里,哥哥在呜呜哭,翠菱在低低啜泣。他知道,为了他,哥哥和翠菱正受到越来越沉重的压力,身似油煎,心如汤煮;他感到深深的负疚,走进他那两间泥棚茅舍,只觉得浑身一阵虚弱,栽倒在小炕上,一动不能动了。精心布置,巧妙安排,工作队召开了贫下中农大会。会上,工作队长宁廷佐宣布洛文五七年的罪状。宁廷佐的面孔、心肠和声音,都占一个冷字。冷冰冰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冷冰冰的心肠寒气逼人,而冷冰冰的声音更令人不寒而栗。他那宣布洛文罪状的腔调,就像在公审大会上,宣读死刑判决书。“冤哪!”突然,老贫农温良顺大叫一声。会场乱了。宁廷佐那一双冷眼,射出两道寒光,问道:“你为谁喊冤?”“我为洛文喊冤!”温良顺走到台前,向宁廷佐张着两手,“原来洛文为这个戴帽子呀!这顶帽子应该给我戴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宁廷佐那铁板一块的面孔上,露出了惊慌和恼怒的神色。“都是我的罪过呀!”温良顺老泪滚滚而下。“那年洛文从大学放假回来,我向他吐了一肚子苦水,叫他反映到上边去,谁想竟害得他遭了大罪。求求你,把他那顶帽子给我戴上,放他给人民效力去。”“胡言乱语,破坏运动!”宁廷佐气得连连拍打桌子,“你身为贫下中农,却为阶级敌人张目,显然已经变质,也要立案审查!”他喝令两个民兵,把温良顺架出会场去。“冤哪!”温良顺打着千斤坠儿,跳脚大哭,“我冤哪,洛文更冤!”温良顺从八岁给地主家放牛,到解放那年五十岁,扛了四十二年长工,土改分了房,有了地,农业合作化高潮中带头入了社。他看见一些社干部作威作福,无法无天,心疼得像刀剜,气恨得炸了肺;一天夜晚,几个社干部正大摆酒筵,刚刚端起酒盅,拿起筷子,他像一阵旋风闯进来,掀翻了筵席;四喜丸子满地打滚儿,红烧鲤鱼地上乱蹦,炖熟的鸭子飞出了窗口。当时那几个社干部就揪住了他,一根麻绳捆了他个五花大绑,寒鸭凫水吊在房柁上,天明才放回家去。温良顺一口气窝在了五脏六腑,病倒在炕上。上大学的洛文放假回家过春节,温良顺向他哭诉了满腹苦情,求他伸冤。洛文又了解到许多其他情况,整理成一份调查报告,复写了几份,分别投寄有关部门和报社。那时候正大鸡大放,他的调查报告作为读者来信,刊登在一家大报的头版上,引起很大震动。不想,没过多久,他的这封读者来信竟被指为大毒草,断送了他那最可宝贵的政治生命和青春年华。他还乡六年来,跟温良顺一同劳动在稻花飘香的畦田里,一同歇息在地边的老龙腰河柳浓阴下,吃喝不分,亲如父子;说不完,道不尽,却一直闭口不谈他的划右原因,温良顺也怕触痛他的伤口,不敢开口问他这个情由。因此,今天工作队长宁廷佐当众宣布洛文的罪状,温良顺恍然大悟,就像万箭钻心,怎能不挺身而出,为洛文鸣冤叫屈?温良顺被架出会场,马上开始斗争洛文的大会。散会以后,宁廷佐又对洛文进行了两个小时的训话,直训得洛文像被扒下了一层皮,才放他回家。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边掠过一道道闪电,响着滚滚的雷声,洛文饿得肚子发空,拖着疲乏的身子和软弱无力的双腿,回到家门口。黑暗中他绊了个跟头,原来他的被褥、包裹和书籍都被扔出门外,哥哥和翠菱不许他进门了。他不感到愤怒,也不想破门而入。眼前黑糊糊的门板上,好像出现了哥哥那可怜巴巴和翠菱那憔悴枯黄的面影。这几天,胆小怯懦的哥哥,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更深了,腰一天比一天更伛偻了,目光一天比一天更愁苦了。工作队三番五次找他谈话,勒逼他揭发弟弟现行的反党反社会主义活动,立功受奖;他都低着头,拱着肩,缩着脖子,面如死灰,任凭工作队喊哑了嗓子,只是闷声不响。今天召开斗争大会之前,哥哥忽然下令,全家吃一顿包饺子,翠菱还炒了四样菜,打了一壶酒。原来,这是散伙饭。一阵悲凉,袭上洛文心头。不能怪哥哥胆小怯懦,也不能怪翠菱无情无义,哥哥和翠菱一生安份守己,却平白无辜受他的株连,是很不幸,很冤枉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比一个幼小的侄儿,怎能让孩子们做自己的殉葬品?无家可归,洛文抱着头坐在路边的饮马石槽上,背靠着拴马的伞柳,陷入痛苦的深渊。一道亮闪划破夜空,铜钱大的雨点在雷鸣中飘洒下来,他仍然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四“洛文哥,快到我家去!”雷雨中,一阵奔跑的脚步声,青凤连连喊叫他。青凤摸着黑,收拾散乱在地上的被褥、包裹和书籍,又喊了一声:“洛文哥,到我家去!”便在雷电交加中先跑走了。绵密的雨,穿过伞柳,浇透了洛文的身体,他还是一动不动,变成了石头。“洛文哥,到我家去吧!”突然,他那被冷雨浇得麻木僵硬、冻在了饮马石槽上的身子,被青凤那两只强有力的胳膊搬动起来,又牵起他的一只冰冷的手奔跑。在泥泞的道路上,他们摔了一个又一个流星赶月的跟头。青凤把洛文操进柴门,又推进屋去。温良顺扑下炕来,不顾洛文满身泥水,紧紧抱住他,老泪纵横地哭道:“孩子,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青凤端进一壶酒,眼里噙满泪花,说:“文哥,喝口酒吧!散散寒气。”温良顺给洛文脱下沾满泥水的衣裳,又给他披上一条棉被。一口酒下肚,一股暖流直通周身上下,麻木、僵硬,失去了知觉的洛文,从凝固的眼睛里,淌下了滔滔热泪。青凤又给洛文做得一碗热汤面,漂满金黄的蛋花,翠绿的黄瓜片,香气扑鼻。温良顺从女儿手里接过碗来,捧给洛文,说:“孩子,你哥哥嫂子跟你一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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