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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美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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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美奴上学时她还在睡梦中,想不到此时她却娉娉婷婷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美奴以为母亲来接她回家,便说:“妈妈,这才第二节课,你不用来接我,早晨出门时我见天阴得厉害,带了伞了。”

杨玉翠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来接你,我是来看你的老师。”

美奴吃惊地问:“你看哪位老师?”

这时教室里走出一些上厕所的同学,他们见了雨中焕然一新的美奴的母亲,都很吃惊。

“我要看看白石文,我有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她说。

美奴的一个女同学恰恰把这句话听到了,她吐了一下舌头,很快回到教室把这句话传播了:“美奴她妈来看白老师了了!”于是,虽然落着雨,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看美奴的母亲,就像看剧团的当红名角似的。有的同学因为没伞遮挡站在檐下,又不幸被一缕不期而至的屋檐雨给击打了一下,便又跳叫着,引起一阵哄笑。美奴觉得母辛太过分了,就是真要看白石文,也不能追到学校来吧,这有多么丢人。美奴就感觉自己仿佛是北码头那具赤身裸体的被众人围观着的尸首,不过是尸首例也好了,他已不知自己的廉耻了,而美奴却火辣辣地觉得自己的羞耻心被人生吞活剥着,仿佛那些刚上岸的雌马哈鱼,由人用锐利的刀给剖了腹。

那一刻美奴突然异想天开,要是天突然完全黑下来该有多好,同学们什么也不会看见,而她可以从容地把母亲带回家。然而虽然有着冷清的雨,但灰白的天色还是使人的视线游刃有余,美奴母亲的美丽和痴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同学面前。

第三节是白石文的语文课,当他打着一把陈旧的黑伞夹着教案垂头走向教室时,他突然发现了站在雨中绿伞下的杨玉翠。他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身子,伞也失了手,闷闷地落在泥水中,里里外外都被雨敲打着。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就想来看看。你还在教语文吧?”杨玉翠很自然地说。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围观的同学只好余兴未尽地慢吞吞地回教室,美奴这才觉出一种解放。她看了看白石文,见他有几分木讷,又有几分惊喜和疑虑。他柔声地说:

“你能走出家门有多么好。”

“我的酒馆什么时候没了的?那时候你老去坐酒馆。”杨玉翠轻声问。

美奴无法再听下去了,她转身走回教室。大家都盯着她看,有人还嬉笑着,美奴屈辱得很,她恨不能当头现出一个霹雳将她利利索索地斩为两截。

白石文走进教室时嘁嘁喳喳的议论就停止了。他提着那把被泥水弄得很脏的旧雨伞,浑身上下都是湿的。他有意识地甩了甩头发,似乎想恢复常态进入正常教学,然而他难以平抑的激动情绪使他讲起课来头绪纷乱,仿佛一个原来很出色的描图工,遭到了蚊虫的骚扰,使纸上的图像意外地变形一样。

美奴自始至终看着白石文上衣的第二粒钮扣,看得眼酸了,这才将视线抬高一些,望了望他的头发,觉得没什么看头,就怯怯地微移视线看他的眼睛,恰好白石文也在看她,美奴就感觉冷不防被针刺了一下,她自悔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美奴没有上第四节课就回家了。雨住了,站在芜镇的高岗上,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见码头下的那条江。苍茫的江水上浮游着大片大片的水雾,江面上没有一条船,也看不见银色的水鸟。有些半朽的柞木障子上长出了颤颤巍巍的黑木耳。

杨玉翠正对着房子西侧的一片瓦砾发呆。她垂着手,脸色很难看,梳好的发髻也散了。

美奴气咻咻地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到学校去看白老师?”

杨玉翠没有理会美奴的话,她的双肩颤抖着。

“你还打着把绿伞,弄得比我都新鲜。”美奴说着便眼泪汪汪的了。

杨玉翠忽然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碎砖废瓦了,你们拆了我的酒馆,不让我再卖酒了,我的灯呢?我的那些好看的木桌木椅呢?”

“这里再也不会有酒馆了。”美奴恨恨地说,“你不是病好了吗?就在家好好想想过去的事情吧。”

“我还记得有一把椅子是栗色的,有一条腿瘸着,你们白老师就爱坐那把椅子,一摇一晃的。”杨玉翠再看美奴时便有些神思恍惚,她的目光又呈现出江上雾气般的渺茫,她的嘴唇灰白,病后明显粗糙起来的面庞就像抹了一层生石灰,生疏而冰冷。美奴见母亲的双肩又加剧了颤抖,那满腹的怒气早被吓跑了一半,慌忙上前扶她进屋。她也乖乖地跟着美奴进屋了,她倒在炕上,很疲倦地冲美奴摆摆手,顾自睡去了。等她醒来时美奴已经煮好了粥,她还炒了一盘土豆丝,杨玉翠接过粥碗后便一心一意地喝起来,喝得嗤嗤咕咕地响,喝毕毫无目的地冲美奴一笑,手上的瓷碗却是挺干脆地落到地上,瞬间便四分五裂了。

第06章

岸上的美奴六

美奴的母亲不再提酒馆的事,也不再提酒田、码头和船。她又回到了病初那种漠然、无所事事的状态。白石文在杨玉翠去学校看他的当夜来到了美奴家,那时美奴刚刚给鸡喂了夜食,她的母亲坐在屋子的灯下玩着茶叶筒。

白石文穿着很肥的裤子,风一吹,裤管里兜满了风,呼哒呼哒地抖动着,仿佛他整个的人在打哆嗦。

“美奴,你妈妈在屋吗?”

“她在玩茶叶筒,玩了一个多小时了。”美奴灰心丧气地说。

“白天时我见她好像全好了,她认得我。”白石文低声说,“她知道打扮自己了。”

“可她现在又不行了,我说过了,她玩了一个多小时的茶叶筒,而且……“美奴叹口气说,“午饭后又打碎了一只碗。”

白石文犹豫着走进里屋,美奴跟在其后。

美奴说:“妈妈,白老师看你来了,你今天不是看他去了吗?”

杨玉翠抬起头,惊奇地看着白石文,嘀咕着:“好年轻啊。”

“我是美奴的班主任,以前你开酒馆时我常来这里。”

“你是来家访啊,这孩子她在学校犯了什么错误?”她把茶叶筒放倒,由它咕噜噜地滚向炕角,再由墙壁给弹回,钟摆一样左右摇晃。

“美奴她在学校挺好的,我是专来看你的。”白石文有些面红耳赤地说,“今天你去学校看我,我们不是约好今晚去码头看江的吗?”

“我一向都不出门,你可真能说笑话。”杨玉翠冷漠地说,“我头痛得很,你们不要拿话来烦我了。”

“你今天去学校时还打着把翠绿色的伞。”白石文的语音分明失声了。

“今天又没落雨,我平白无故打的什么伞?”杨玉翠说完,又把茶叶筒抓在手中反复把玩。屋子里没有风,可白石文的裤管仍在抖动,看来他真的打哆嗦了。美奴心中却是格外不平了,原来他和母亲约好了夜晚去码头,去看江,他们难道有什么话在一起时才能说吗?母亲比白石文大约要大十二三岁,这难道不是勾引者的行径吗?美奴没有再理睬白石文,由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门,听着狗接二连三吠叫的声音,美奴判断出白石文是去码头了,因为最后的一声狗吠来自岸边。

溺死的异乡人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某一日的傍晚,码头那忽然又来了只船,船近岸时有人看清那正是接异乡人尸首的船。来的仍是上次的三个人,船一靠岸,便上来详细地打听死者帮厨的店家的位置。几个芜镇的百姓各怀心思,有人说店家在一个厕所的前面,但是厕所多的是呢,再具体问,答话便支支吾吾了。还有人说清了店的位置,但并不告诉来人从码头那怎么能走到,这就等于说“沿着这条路,你一直能走到罗马“一样,等于是白说。有一个年轻的来人瞅准了一个抬脚下烟蒂抽的人,悄悄地拉了他的手走到一旁,将一张钞票塞入他的袖筒。这人只觉得那粘乎乎的钞票像条名贵的鱼一样轻轻咬了自己一口,喜得直咽唾沫,又怕被同镇的人察觉,便将掖了钱的袖筒有意地一抬,钞票很妥帖地落到腋下,他迅速地又落下胳膊用腋窝夹住钞票,感觉就像一个美丽的新娘入了他的洞房。他给异乡人使了个眼色便朝前走,那三个人便尾随而去。带路人夹了钱的那侧臂膀一直紧紧贴着腰身,动也不动,另一只胳膊却是挺活跃地摇摆着。不和谐的走态使他常常顺了拐,沿路跟着的人便嘘嘘地笑。到了店家门口,带路人便飞快地闪进一条小巷,其中那个年轻气盛的来人先声夺人地一跃将店家的幌子扯下来,几脚便踹零碎了。店主正招待几个欲离开芜镇的鱼贩子,爆炒腰花的鲜味从灶房飘溢而出。一见门前来了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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