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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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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流到哪里去?哪里是它的尽头?他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停住脚步,望着阴暗的平野和由细长的树木显示出的道路;这时候死神又展开翅膀,迅疾地飞来,然后又猛烈地、不可抗拒地飞过去,除了在他的心中留下恐怖外,又没有留下什么别的。那恐怖就像周围的风景一样黑暗,并像它的最遥远的边缘一样朦胧不清。

没有风;在深沉的夜色中没有闪过一个阴影;没有喧闹的。城市静躺在他的后面,在这里那里闪烁着灯光;尖塔与屋顶矗立在天空中,几乎显露不出形状,并遮挡着星星的世界。在他四周是茫茫一片黑暗与荒凉的地方;钟轻轻地敲了两下。

他觉得他已走了好久,并走过了长长的一段路程,他在中间时常停下来听一听。终于马的铃铛声传到了他的焦急的耳朵中。铃铛的有时轻一些,有时响一些,有时听不见人们留下了一种习惯:把自然界的事物和过程孤立起来,撇,有时在经过坏的道路时断断续续,有时则活泼、轻快;最后,愈来愈近,一位身影模糊、围巾一直围到眼睛下面、骑在左马上的马夫响亮地吆喝了一声和劈啪地抽了一下鞭子,把四匹奋力前进的马拉住,停在他的身边。

“那里走的是谁,是Monsieur吗?”

“是的。”

“Monsieur在这黑咕隆咚的深更半夜已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啦。”

“不要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有没有别人在驿馆要马的?”

“一千个魔鬼在捣乱!请原谅!有没有别人要马?在这种时候?没有。”

“听着,我的朋友。我十分着急。让我们看看我们能往前赶得多快!赶得愈快,您得到的酒钱就会愈多。出发吧!快!”

“嗨!嗬!嗨!嘿!”马飞快奔驰起来,越过了黑暗的原野,把尘土踢得像浪花似地四处飞扬!

马蹄的得得声和马车的摇晃反映出逃亡者慌忙与混乱的思想。他身外的一切是模糊不清的,他心中的一切也是模糊不清的。物体在迅速飞过,彼此融合,模糊难辨,在纷杂混乱中不见了,消失了!在路旁不断变化着的零零落落的篱笆与村舍外面,是一片昏暗的荒地。在他心中出现而又立即消逝的变动的形象外面,是一个广袤无边的世界,充满了恐惧、愤怒和未能得逞的奸诈。偶尔,从遥远的侏罗山脉①山风的呼啸声,在平原上逐渐消失。有时他在想象中觉得那猛烈的、可怕的恐怖又猛袭过来,吹刮过去,使他的血都变冷了——

①侏罗山脉(Jura):一译汝拉山脉,是法国与西班牙之间的山脉。

车灯发射出微光,照射在晃动着的马头上,它与身影模糊的车夫以及他的飘动的上衣混杂交错,形成了上千种模糊不清的形状,这与他的思想状态倒是十分相似的。那些熟悉的人们的身影,以他所记得的姿态,弯着身子,坐在办公桌和帐册前面;他从他那里逃出来的那个人或伊迪丝呈现出奇怪的幻影;在铃铛声与车轮声中,那些过去说过的话现在正在不断重复说着;时间与地点的概念混乱了:昨夜好像是一个月以前,一个月以前又好像是昨夜;家乡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又近在眼前;动荡,纷争,慌忙,黑暗,他心中和他的周围全都是一片混乱。——嗨!嘿!在黑暗的原野上飞快地奔跑过去;尘土像浪花般飞扬,浑身冒着热气的马喷着鼻息,向前猛冲,仿佛每匹马背上都骑着一个魔鬼似的,在发狂似的胜利中在黑暗的道路上飞奔过去——奔向哪里去呢?

那不可名状的惊恐又加速袭来;当它过去的时候,铃铛在他耳朵里响着:“到哪里去?”飞轮在他耳朵里轰鸣着:“到哪里去?”所有的喧闹与声响都在重复着这同一个喊声。灯光和影子像顽童似地在马头上跳舞。现在决不能停下来;现在决不能放慢速度!向前,向前!在黑暗的道路上拉着他疯狂地向前奔跑!

他不能按照任何一个特定的目的来思考。他不能把一个思考的问题与另一个思考的问题分开,要想每次对一个问题细想一分钟也不可能。他本想得到肉欲的满足来补偿自我抑制方面的损失,这一打算已经破灭了;有一个人曾经真诚地、宽洪大量地对待他,但是他的高傲的言语与神色他好多年来一直铭记在心(因为虚伪与狡猾的人经常在暗地里轻视与厌恶他们所奉承的对象,经常憎恨他们所表示的尊敬,他们知道那是毫无价值的),他对这个人的叛逆已经失败了;——这些是首先浮现在他心中的问题。对那位使他陷入圈套、为自己报仇雪恨的女人的愤怒一直暗暗埋藏在他的心头;对她进行报复的各种粗略的、荒诞的计划浮现在他的脑中;可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他所有这些思想全都是急急匆匆,相互矛盾的。甚至当他这样狂热地、无益地思考着的时候,他一直怀着一个念头,就是他最好暂时什么也不想,而把这些推迟到将来一个什么不确定的时候再去考虑。

然后,在董贝先生第二次结婚之前那些往昔的日子又在他的记忆中出现。他记起他曾经妒嫉那个男孩子;他又曾经多么妒嫉那个女孩子;他曾经多么狡猾地在被他愚弄的人的周围划了一个圈子,把所有想闯进来的人阻挡在远处;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不能越过它。然后他想到,他所做的这一切难道只都是为了现在像一个被追捕的贼一样,从那位可怜的、被他愚弄的人那里逃走吗?

他本可以自杀来惩罚自己的懦怯,可是这种懦怯正好就是他失败的真正的阴影,与它是不能分开的。他相信他的诈骗计划已被完全粉碎;他知道他已成了另一个人手中可怜的工具;想到这些他就好像瘫痪似地浑身无力。怀着无能为力的狂暴劲头,他对伊迪丝发怒,他恨董贝先生,也恨他自己;

可是他还是逃跑了,不能做其他事情。

他一次又一次地听着后面的车轮声。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想象中仿佛感觉到,这车轮声愈来愈响了。他终于对这点深信不疑,就喊道,“停下!”他宁肯停下耽误时间,对自己不利,也不愿意处在这种狐疑不定的状态中。

这喊声立刻使马车、马和马车夫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见鬼!”马车夫回过头,喊道,“怎么回事?”

“听,那是什么?”

“什么?”

“那?”

“啊,老天爷,安静点,你这可恶的土匪!”他对一匹摇着铃铛的马说道,“什么?”

“后面。是不是另外一辆马车正飞奔过来?那里!那是什么,听到了吗?”

“你这长得跟猪头一样的恶棍!安安静静站着!”他对另一匹马说道;这一匹马咬了另一匹马,那一匹马又惊吓了另外两匹;它们向前猛冲过去,然后又倒退回来。

“没有什么往这边来。”

“没有什么吗?”

“没有什么,只是天快亮了。”

“我想您说得不错。真的,我现在什么也没听到了。继续赶路吧!”

在马身上散发出的烟雾腾腾的热气之中半隐半现的马车开始慢吞吞地前进;马车夫因为在前进道路中被不必要地阻留了好些时间,不高兴地从衣袋中取出一把小刀,在鞭子上装上一条新的皮条。然后“嗨!嗬!嗨!嘿!”,又一次狂野地飞跑起来。

这时星星暗淡,晨光熹微,他站在马车中,回头看,可以分辨出他所走过的道路,并注意到在辽阔的原野上看不见一个赶路的人。不久天大亮了,太阳照亮了麦田和葡萄园。从路旁石头堆边临时性工棚里出来的一个个工人正在这里那里修着公路或吃着面包。不久农民们出来干活或赶市集,或懒洋洋地靠在破旧的茅舍门边,悠闲地注视着他从旁经过。然后他看到一个驿站,前面是深及踝骨的泥浆,四周是冒着热气的粪堆和很大的半毁坏的房屋;面对着这个优雅的景色的是一座巨大的、古老的石头城堡,它没有树木遮荫,发出耀眼的光,有一半窗子已遮上窗帘,绿色的霉懒散地在城堡上面蔓延,从围了栏杆的阳台一直扩展到塔楼上灭火器的锥形尖端。

他郁郁不乐地蜷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一心只盼望着车子快快地跑;只有当周围是一片空旷的田野的时候,他才会站起来,站上整整一英里的路程,并往后看;——他就这样往前赶着路,依旧把那些思想暂时搁置起来,往后推到将来一个不确定的时候,同时依旧常常被那些没有目的的思想苦恼着。

羞耻、失望与失败折磨着他的心。他不断担心被追赶上或被碰见(因为他毫无根据地甚至连对面路上朝他走过来的行人都害怕),因此心情十分沉重。夜间,他感到难以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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