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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又用手抱住了头。
“我们不需要到别处去,只在这里就可以找到例证。看看葡萄牙的教会吧。看着它已经腐朽堕落的情况,真叫人高兴。”
他踮着脚站起来,手里拿着瓶子在房间里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从前,教会就是国家;现在,它只是为国家所容忍并受到国家保护的一小撮人。过去,它在法庭上、在王国政府的各个委员会中、在农民的争执中,以及在海洋上,一直处于支配地位;它发动战争,操纵和平;今天,政府的一个代表所拥有的权力就超过了整个王国的教士所拥有的权力。教士们曾经一度是国内最富有学识的人;今天他们只懂得一点不正规的拉丁文。过去,教会非常富有,拥有农村的整个地区和城镇中的所有街道;今天,它要依靠司法大臣才能得到每日数目有限的面包,而且还要在教堂外面乞求施舍。教会的成员过去都是从王国的贵族和最显赫的家族中吸收来的;今天,它必须老着脸皮到济贫院的弃儿中间去找些男孩子来培养做教士。过去,它是民族传统、国家统一理想的宝库;而今天,它跟民族思想(如果存在着这样一种民族思想的话)毫无联系,在国内成了异乡人;它接受来自罗马的法律和精神,成了罗马的公民。”
“如果它像你说的那样虚弱不堪,那就更需要爱它了!”院长满脸通红地跳起来说。
但这时迪奥妮西亚又进来了。
“现在又怎么啦?”医生说。
“阿梅丽亚小姐说她头痛得很。她说眼前一直在冒金星……”
于是医生一声没响,跟着迪奥妮西亚走了出去。这时院长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反复思考着他可以用经文和最著名的神学家们说过的话加以证明的种种论点,以便用它们来驳倒医生。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烧完了,医生却还没有回来。
整幢房子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他在房间的地板上踱来踱去的声音。这不祥的寂静使老人不安起来。他慢慢打开房门,侧耳细听起来。但阿梅丽亚的房间在有阳台的那一头;那里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一线灯光漏出来。于是他又独自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心里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悲哀。他也想去看望一下病人;但他的身分,他的教职不允许他在一个女人分娩时和分娩后走近她的床边,除非她面临死亡的危险,需要他去做终傅圣事。又一个更漫长、更沉闷的钟点过去了。这时,他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中间,在黑暗中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脸红。他听到了轻微、混乱的脚步声,那是有人在地板上迅速走动,仿佛是在搏斗一样。他大吃一惊。但是他没有听到一声叹息、一声呻吟。他又偷偷溜回餐室,打开他的每日祈祷书,开始祈祷起来。他听到热尔特鲁德穿着拖鞋飞快地跑去拿东西的脚步声。远处的一扇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接着有人在地板上拖着一只铁皮水壶走了过去。最后,医生终于冲了进来。
一看到他进来,院长大吃一惊,脸色也发白了:他的领带不见了,衬衫领子撕破了;马甲上的扣子全都没有了;卷起的衬衫袖口上溅满了血。
“出什么事了,医生?”
医生紧张得满脸通红,没有答理,拎起他的医疗器械箱转身就走,但是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焦急的院长提出的问题,便说道,“她发惊厥了。”
院长在门口拦住他,非常严肃、非常庄重地恳求道:“医生,如果病人处在危机中,我请求你不要忘了我。这是一个基督徒的灵魂在受苦,而我就在这儿。”
“当然,当然……”
院长又是一个人了,他在等待着。里科萨的人全都睡了:唐娜·若塞帕,农场看守人一家,整个农场上的人,周围乡间的人。餐室墙上,那只巨大而难看的挂钟(钟面上有张可怕的脸代表太阳,框子上雕有一只忧郁的猫头鹰)敲了十二点;然后又敲了一点。每隔几分钟,院长都要偷偷溜到走廊中间:仍然是脚步在房间里迅速走来走去的声音,接下来是一阵可怕的寂静。他又躲进了他的每日祈祷书中,默想着那位可怜的姑娘:在那个房间里,现在也许正是决定她生死存亡的时刻,而她的母亲,她的朋友们都不在身边;她的受到惊吓的记忆中一定正在闪现着她犯罪的幻象;在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眼前将会出现被她触怒的天主那张阴郁的面孔;她可怜的肉体将被放在拉肢刑架上受刑;在已经降临其身的黑暗中,她将感到魔鬼撒旦的热烘烘的气息。生命的结束、肉体的毁灭是多么可怕啊!于是他又热诚地为她祈祷起来。
但这时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对她的罪孽负有一半责任,此刻正在镇上,躺在床上安详打鼾的人。他也为他祈祷起来。
他把一只小小的十字架放在他的每日祈祷书上。他爱抚地凝视着它,沉浸在亲切的信仰中,对它的威力更加深信不疑;他确信:医生讲到的那些科学以及理性之神都没法跟它相比!五花八门的哲学、形形色色的思想、世俗的荣华富贵、代代相传的帝国,这些都消亡了:它们就像人类感情的短暂的叹息一样;唯一延续下来并将继续延续下去的只有十字架:它是人类的希望、绝望者的信仰、弱者的支撑物、被征服者的避难所、人世间最伟大的力量,cruxtriumphusadversusdemonios,cruxoppugnatorummurus①……
①拉丁文:凯旋光荣的十字架是战斗者战胜魔鬼的靠山。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他满脸通红,因为跟死亡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而浑身发抖;他来是为了找另一只瓶子;但他一声没响就打开了窗子,在那儿站一会儿,让新鲜空气吹拂一下他的脸。
“她怎么样啦?”院长问。
“很糟糕,”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
院长跪了下来,喃喃地对圣富尔任西奥祈祷起来:“圣徒啊,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请先给她以耐心,然后再给她以怜悯。”
他一直靠着桌边跪在那儿,两手捂住脸。
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那是迪奥妮西亚。她一边把在餐具柜抽屉里找到的餐巾都集拢起来,一边深深地叹息着。
“情况怎么样,太太,情况怎么样?”院长问。
“啊,院长先生,她没希望了。她发了惊厥,那可真吓死人啊,然后她就昏了过去,死一样地昏过去了……”
她看了看屋里的四个角落,确信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便激动地悄声说道:“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你知道大夫先生的脾气吓死人!不过在那种情况下给一个姑娘放血就是要她的命。当然,她只失去了一点血……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是绝不可以给一个女人放血的。绝对不可以!”
“不过大夫先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也许像你说的那样聪明,可我也不是傻瓜。我有二十年的经验。在我手里没死过一个人,院长先生。天哪,在惊厥的时候放血!真吓死人!”
她感到愤慨。大夫先生折磨了那可怜的姑娘。他甚至还想给她用麻醉剂……
但这时,戈韦阿医生在走廊的那一头喊她了,女管家手里拿着那包餐巾奔了过去。
那只雕有猫头鹰的难看的钟敲了两点,然后又敲了三点……这时,年迈的院长慢慢疲倦得挺不住了,终于闭上了眼睛。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强睁开眼睛,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凝视着黑黝黝的沉睡的村庄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座位上,垂下头,两手放在他的每日祈祷书上,喃喃说道:
“主啊,把你充满怜悯的目光转向那张痛苦的床吧……”
这时候,热尔特鲁德非常激动地走了进来。大夫先生刚才打发她下楼去喊醒了那个男孩子,叫他去给大夫的轻便双轮马车套马。
“唉呀,院长先生,那孩子真可怜啊!她本来还好好的呢,一下子就不行了!这都是因为他们从她身边抱走了她的孩子。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不过我的确知道这是罪孽,这是犯罪!”
院长没有回答,他正在为阿马罗神父轻声祈祷。
这时医生拎着他的箱子走了进来。“你要想进去现在可以进去了,院长,”他说。
但是院长并不急着要进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微微张开的嘴唇在颤抖,好像要问句什么话似的。接着他胆怯地说道:“你已经竭尽全力,再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医生?”
“没有了。”
“医生,如果一个女人给这个世界生下一个没有合法身分的孩子,我们,我们是不允许走近她的床边的,除非她已经到了临终之时。”
“现在正是她的临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