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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了什么缘故呀?为什么?”那位好心的太太吃惊地绞着双手说道。
卡洛斯把他的见解说了出来。几天之前,他曾经当着亲爱的安帕罗和我们尊敬的大教堂神父迪亚斯的姐姐唐娜·若塞帕两个人的面说过,这些唯物论和无神论的思想,正引着莱里亚的青年人作出最最恶劣的犯上作乱的行为。他当时简直没有想到,竟然会给他说中了!
“先生们,看看这个年轻人:他先是漠视他的一切宗教本分(这是唐娜·若塞帕告诉我的),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逛酒店,在那儿嘲笑教会的教义。随后(请注意这种每况愈下的情形),他光是走歪门邪道还不满足,又在报上发表了那些攻击宗教的卑鄙言论。最后,他叫无神论蒙住了双眼,竟然在那座神圣的大厦——大教堂前面,对一位堪称表率的神父(我并不是因为神父大人在场才这样说的)动起手来,想要谋害他!现在,我要问问,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是仇恨,是对我们先人的宗教的十足的仇恨!”
“很不幸,事实上正是这么回事,”西尔韦里奥神父叹息说。
可是安帕罗对于犯罪的哲理原因不感兴趣,她非常好奇地想要知道法院里现在情形如何,那个书记员说了些什么,他们有没有给他上镣铐等等。卡洛斯连忙准备去探个虚实。
除此之外,他说,作为一个懂得医学的人,他还有责任向法院的陪审员们说明:用一只胳膊使尽全力打在人肩膀上,打在脆弱的锁骨附近,可能会引起怎样的后果。(赞美上帝,这会儿总算还没有骨折,甚至也没有肿块。)最最重要的是,为了帮助他们作出更好的判断,他要向他们揭露,这次杀害神父的图谋并不是为了发泄私愤。教区神父先生和努内斯的书记员之间哪儿会有什么纠葛呢?他要警告他们:这是无神论者和共和分子反对天主教教士的大阴谋!
“我们同意,我们同意,”两位神父很严肃地说。
“所有这一切,我都要向法院院长先生提出确凿无疑的证据!”
他作为一个义愤填膺的保守派,做起事儿来真也迫不及待,竟然披着实验室的工作服,穿着毛毡拖鞋就打算出门了;可是安帕罗从走廊上一路追上去说:
“喂,老头子!你的大衣,好歹也得穿上你的大衣呀,法官是很讲究礼节的!”
她亲自帮他穿上大衣。卡洛斯一边穿,一边任自己的想象力纵情驰骋(他说过,这种倒霉的想象力有时候叫他脑袋直疼),继续为他的证词打着腹稿,这篇证词会在镇上轰动一时。他将要站在法庭上演讲。在法院的房间里,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神色庄严的法官先生作为法治的化身,将坐在他的桌子后面;在他周围,文书们忙着在公文纸上写着,那个犯人站在法官面前,那姿势正是一切政治犯的传统姿势——两臂交叉在胸前,头抬得高高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卡洛斯,将要走进去说:“法官先生,我自愿到这儿来为司法效劳,来维护它的权利。”
“我会用铁一般的逻辑向他们表明,所有这一切都是那班理性主义分子的阴谋的结果。保你没错儿,亲爱的安帕罗,这是理性主义分子的一个阴谋!”他一边说,一边哼哼着用力扣上了长统靴的钮扣。
“留神听着,看他们会不会提到胡安内拉太太的小姑娘。”
“我当然什么事都会留心在意的。不过,不会提到胡安内拉太太的。这是一起政治案子!”
他神气活现地穿过了大教堂广场,心里断定,邻居们一定站在门口嘁嘁喳喳地说:“瞧卡洛斯去作证去了……”对了,他是要去作证,不过并不是为教区神父肩膀上挨的那一拳作证。那一拳又有什么要紧?那一拳的背后文章才是真正严重的事情——反对法律,反对教会,反对宪法,反对财产所有权的阴谋!而关于这一点,他要向法官先生充分证明:这一拳,最最尊敬的大人哪,是社会革命的一个信号!
他推开了莱里亚法院的那扇绿色粗呢的折门,按着门把手停了一会儿,气派十足地堵住了门道。不对,不对,这可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审案子的场面。犯人在那儿,没错,可怜的若昂·埃杜瓦多,不过只是坐在一条长凳的边沿上,两耳发烧,两眼呆愣愣地望着地面。阿瑟·科塞罗感到十分尴尬,因为抓进来的是他的密友。从前在胡安内拉太太家他们曾一起度过许多愉快的夜晚。这会儿他也坐在犯人那张长凳上,为了避开不看他,便把鼻子凑近一本硕大无朋的花名册,在这本花名册上面他摊开了一张前一天晚上的《大众报》。文书皮雷斯眉毛翘得老高,神情非常严肃,正在仔细端详着他正在削着的鹅毛笔笔尖。对了,文书多明戈斯可浑身是劲呢。他正在拼命削铅笔。审判肯定马上就要开始,这正是他陈述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于是卡洛斯走上前去,说:
“我亲爱的先生们!法官先生呢?”
正在这时候,法官大人的声音从他的小房间里传了出来:
“多明戈斯先生在吗?”
那个文书抬起头来,把眼镜推到额头上。
“法官先生!”
“你有火柴没有?”
多明戈斯焦急地在口袋里、抽屉里和文件当中翻找着……
“你们哪位先生带有火柴没有?”
大家都找了起来。没有,没人有火柴。
“卡洛斯先生也许带了火柴?”
“我没带,多明戈斯先生,很抱歉。”
这会儿法官先生手里挥舞着他的玳瑁眼镜走了出来:
“没人有火柴,是吗?真是怪事儿,这儿从来就找不着一根火柴!这样一个办公的地方竟会没有火柴。你们这班先生到底怎么搞的,竟会没有火柴?马上派人去买六盒来!”
雇员们因为在这个行政机关里竟会配备不全,面面相觑。卡洛斯希望趁着法官大人在场,引起他的注意,就开口说道:
“法官先生,我上这儿来,是出于自愿自发,我是为了要说——”
“告诉我一件事,卡洛斯先生,”那位权威人士打断了他说,“教区神父和另外那个神父还在药铺里吗?”
“教区神父先生和西尔韦里奥神父先生还在那儿,由我的内人陪着,经过那番动乱之后,还得歇口气——”
“麻烦你,告诉他们,需要他们到这儿来一趟。”
“我愿为法律效劳。”
“叫他们尽快来。现在已经五点半了,我们想离开了。瞧瞧今天这些麻烦事儿!办公室三点就该关门的!”
法官先生扭转身子,走过去伏在他的办公室的阳台上——每天从十一点到三点,他都在这个阳台上捻着他的漂亮的小胡于,扯着他的蓝色大领带,败坏特莱斯的老婆的名声。
卡洛斯刚打开绿色粗呢门,多明戈斯“嘘”了一声,拦住了他。
“喂,卡洛斯老朋友,”那个文书的微笑里透着动人的祈求。“原谅我,好吗?能不能——给我带一小盒火柴来?”
正在这时候,阿马罗神父在门口出现了,后面跟着身躯肥硕的西尔韦里奥神父。
“我想和法官先生私下谈谈,”阿马罗说。
全体雇员都站起身来;若昂·埃杜瓦多也站了起来,他的脸色白得像墙上刷的白漆。教区神父迈着教士所特有的那种无声无息的步子,穿过办公室。那位善良的西尔韦里奥随后跟着,在从那个犯人面前走过的时候,出于对那个罪犯的恐惧,他特地绕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离他远远的。法官先生连忙出来迎接神父,他的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
“他们就要作出某种安排了,”经验丰富的多明戈斯朝他的同事们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
卡洛斯很不高兴地坐了下来。他上这儿来,原想要向当局揭露对莱里亚、对整个地区,乃至整个社会造成威胁的那种社会性的危险,原想要在审判中露上一手的。照他看来,这场审判纯粹是政治性的;可是现在他却和犯人坐在同一条长凳上,门声不响,被人给忘记了!他们甚至连一张椅子都没端给他坐!若是教区神父和法官不和他商量就把整个事情安排好了的话,那可真叫人太难堪了!神父肩膀上挨的那一拳,并非来自书记员的拳头,而是来自理性主义者的致命的手——他是唯一明白这一点的人。他觉得,对他的灵感如此轻视,是国家行政机关犯了致命的错误。老实说,这个法官缺乏把莱里亚从迫在眉睫的革命的危险中拯救出来所需要的那种能力!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半,法官的眼镜一闪光:
“多明戈斯先生,麻烦你到里面来,我们有话跟你说,”法官大人说。
文书连忙煞有介事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