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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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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音的塑像

四周仿佛麇集着恶咒召来的所有的煞星,从心底撒开一张无形的网,牵动血管,疼痛难禁。

痛苦仿佛漫无边际,绝望中仿佛找不到出路,末了只得在幽冥中伸手摸索着徘徊。

厄运的重压下,高楼往下塌陷。

这时,目光越过现时的城堡,飞往悠悠往昔的地平线——

女神在举行宴乐会。

王朝的废墟的黑影里,影影绰绰的乐师操湿婆的神琴,弹唱往世流传的骇人听闻的神话故事。

用对难忍的悲痛的回忆之线,织成了那个凄惨的故事。

那天轰响着惨烈的灾祸的霹雳,死亡疯狂地吼叫,艺术女神最柔韧的弦索弹出恐惧的战栗。

我举目远望,昔日创造的殿堂里,千秋万载的哀伤、羞惭,一个个时代的心底喷发的愤怒的烈焰冷却下来,凝成不燃的福音的塑像。殿堂外面,山一般熄灭了的痛楚的灰烬,无光、无语、无义。

美好的早晨

熹微的晨光中,布谷鸟断续地啼叫,听似一声声爆竹。

泛彩流金的云朵,在空中缓缓飘移。

今天是集日,田野的土路上,牛车载着米袋和盛满新榨的甘蔗汁的陶罐。

村姑的背篓里,装着竽头、生芒果、萨吉纳树的嫩茎①。

学校里的钟敲了六下。

钟声和鲜嫩的霞光的色彩在我心间交融。

我搬张椅子,坐在小花园墙边夹竹桃树下。

东方天空射来的阳光,除扫着草叶上斑驳的暗影。

凉风习习,两株并立的椰子树的枝叶沙沙的摇曳,好似双胞胎婴儿甜蜜的啼哭。

石榴树光润的绿叶后面,露出了几个可爱的小石榴。

杰特拉月跨入了最后一个星期。

天海里春天的风帆,松乏地垂落下来。

营养不足的苇草形容枯槁;碎石路两旁,欧洲的季节花,色泽消退,萎靡不振。

异国的西风吹入杰特拉月的庭院。

不情愿也得披条薄毯。

花池里水在轻漾,莲茎在摇晃,金鱼敏捷地游泳。

孩子们游玩的山坡上,茂密的奈蒲草丛簇拥着一座四脸石像。

它仿佛立在流淌着时光的遥远的岸边,表情冷漠。

节气的抚摸渗不进它的石躯。

它的艺术语言,与林木的言词毫无共同之处。

从地府升起的精气,日夜传遍每棵树的枝叶,石雕独居在广博的亲谊之外。

很久以前,艺术家在它体内注入的奥义,像财神药叉的死了的财宝,与自然之音素不往来。

七点,流云消逝。朝阳爬上墙头,树荫萎缩。

从花园后门进来个小姑娘,扎红头绳的两条辫子在背上摆动。

她手持竹竿,放牧两只白鹅和一群雏鹅。

这对白鹅夫妻神态肃穆地尽着保护儿女的职责,小姑娘肩负重任,她手中一只雏鹅的心跳,激起幼小的母亲心里甘露般的爱怜。

我很想挽留这美好的早晨。

可它轻闲地走来,轻闲地离去。

它的送别者,已在自己欢乐的宝库里,偿还了它的债务——

①萨吉纳树的嫩茎和果实可作为蔬菜食用。

一个人是一个谜

一个人是一个谜,人是不可知的。

人独自在自己的奥秘中流连,没有旅伴。

在烙上家庭印记的框架内,我划定人的界限。

定义的围墙内的寓所里,他做着工资固定的工作,额上写着“平凡”。

不知从哪儿,吹来爱的春风,界限的篱栅飘逝。“永久的不可知”走了出来。

我发现他特殊、神奇、不凡、无与伦比。

与他亲近需架设歌的桥梁,用花的语言致欢迎词。

眼睛说:“你超越我看见的东西。”

心儿说:“视觉、听觉的彼岸布满奥秘——你是来自彼岸的使者,好像夜阑降临,地球的面前显露的星斗。”于是,我蓦然看清我中间的“不可知”,我未找到的感觉,“时时在更新”。

不可知的鸟儿

街上走来一位游方僧,站在你的门口唱道:“不可知的鸟儿飞进竹笼。”于是愚痴的心儿说,我捉住了捉不住的东西。

你沐浴完毕披散着湿发,站在窗前。

“捉不住的东西”本在你远望的眼睑上,“捉不住的东西”本在你戴镯的手腕的柔嫩里。

你派它去乞施,它一去不归;你不知道游方僧在唱你的故事。

你像乐调,在单弦上往返。

单弦琴是你容颜的笼子,在春风中摇晃。

我胸口捧着琴漫游,为它上色,折花,溶它在心里。

我弹奏时忘记它的形状,弦儿跳荡着消失。

“不可知”出门进入世界,在树林的葱郁里嬉戏,在金色花的芳菲里隐居。

你啊,不可知的鸟儿,栖息在团圆的笼子,装饰一新的笼子里吧。

别绪盈满翅翼和延迟的飞行。不知鸟巢在哪儿,它的幽会在地极的彼岸一切景观的隐逝里。

那一瞬间

林鸟最后一首歌,沉入漆黑的夜色。

空气凝滞,树叶不晃,透明的星星仿佛降落在老楝树蝉鸣骤息的奥秘上。

这时你突然异常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我永世不忘你。”

未点灯的窗前,我的身子模糊不清。

有阴影的掩护下,你打消了倾吐隐衷的踌躇。

那一瞬间你爱情的仙宫,屹立在我无边的回忆的地基上。

那一瞬间的悲欢,由光阴的琴弦弹响,飘向无尽的来世。

那一瞬间我的小我,在你真挚的感情中获得了无限。

你发颤的嗓音使我生命的苦修,得以品尝成功的琼浆。

较之你世界的无数事物,我更充实,活得更有朝气。

那一时刻之外的万物,微不足道。

那一时刻的外面有死亡,某一天我将退出形象辉煌的舞台。

在可感的悲欢的天地里,我回忆的影子,向有形的无量认输。

门前的火焰树底下,你每天亲手浇水,这至关重要。

今后你把我推往枝叶外面宇宙无际的混沌里,那无关紧要,我等待着。

给拉妮·黛维①的信



最近我搬家了。

两间小屋构成我的新居。

小屋很合我的心意。

现把原因告诉你。

高堂吹嘘自己“很大”,将真正的“很大”轻慢地拒之门外。

我的小屋不自夸“很大”,不学愚笨的绔绔弟子,狂忘地参加“无限”的比赛。

我无意在屋里满足天空的欲望;我要在它的原位得到它,要在外面完整地得到它。

环境幽静。

“遥远”来到我的身边。

坐在窗口我浮想联翩——所谓“遥远”其实是美。“遥远”在美的中间。

美局限于定义,又超越各种界限;同需求在一起,可又独居,在每一天里,又属于永久。

记得以前有一天下午,我乘的轿子穿过田野;一共有八位轿夫。

我看见一位轿夫,像黑色大理石神像;他每一步都跨越职业的低贱,似脚带断链高翔的大鹏。

神因着他的美赐予他恢宏的荣誉。

远空与人最亲;如若关闭窗棂就无从看见。

世俗的家庭,贪欲是壁垒,将眼馋的东西囚禁在近处的樊笼里。

往往忘记贪欲会伤害爱情,如忘记野草压挤农作物。

我写诗,作画。

围绕“遥远”做我的游戏;我用各种服装为它打扮,就像苍天的诗人,用黄昏、拂晓打扮地平线。

我做的事情中没有贪婪,没有私利,也没有我自己。

富有“遥远”的工作中,每时每刻有我的广宇。

与此同时我望见死的甜美形象、静寂的悠远、生活四周无浪的大海。

丰繁的美中有它的席位,它的解脱——

①拉妮·黛维曾照料泰戈尔的晚年生活。诗人弥留之时口授的诗是她记录的。



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首先需告知的是:我已收到你寄的茶叶。

迟迟不复信是我的性格特点。

我写信极像我作画。

它不通报事件。

它本身就是消息。

形象在世上漫游,我作的画也是形象,走出“未知”,走到“熟知”的门口。

它不是映像。

心中有繁复的破立,繁复的组合;一些或凝成理念,一些或显示于意象;言语的罗网最终活捉那些天鸟。

心儿在风中侧耳静听,寻觅那寻觅语音的情绪。

今日它圆睁双目,要看线条世界里开辟的道路。

它寻望,它说:“我看到了。”人世是“形态”的旅程。在永世的清醒者面前走过,他也无声地说:“我看到了。”

太初的舞台前传来号令,“拉开帷幕!”

雾气的帷幕徐徐升起,形象的舞女登台;千眼雷神因陀罗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观察即创造。他是画家。他观察的盛大节日千古绵延。

三①

无垠的天宇上荡过的时光之舟载着“线条”的旅客,在幽暗的背景前他们跳“形体”之舞;无声的“无限”的心声,用无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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