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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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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怀悼念的悲恸,人前却不掉一滴泪。他偷偷地哭了两天,从此茶饭不香,再没有偷吃帐房先生家果园里熟酸果的兴致。

他把一只破锅扣在邻居七岁外甥的头上。头顶破锅,那小孩的哭叫听上去像榨油厂的汽笛声。

他走进有钱人家总被轰出门。只有养奶牛的女人希杜招呼他进屋喝碗牛奶。她儿子已死了七年,年龄同他只差三天,和他一样皮肤黝黑,一样的塌鼻头。

他也跟希杜阿姨捣蛋——剪断牛绳,藏茶壶,把她的衣服弄得黑不溜秋。他要看各种试验的结果。旁人看不过,代她管教,她反倒为他辩解。他的顽皮激起她慈爱的波浪。

阿姆比格先生沮丧地对我说:“他是块榆木疙瘩。小学课本上您的诗,他一点也不喜欢读。淘气地把那几页撕了,还说是耗子咬掉的。真是只不可教化的野猴子!”

“责任在我。”我说,“假如有一位他的世界的诗人,这位诗人写的诗歌的旋律必定溶和甲虫的鸣声,他读起来就津津有味了。我何曾写过货真价实的青蛙的故事和他那只秃顶狗的悲剧!”

旅伴

世界上不缺少不美的人,比起不美的人,我的旅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委实是件稀奇事儿。

他的秃顶与年龄不相称,所剩无几的头发也已斑白。两只小眼睛没有睫毛。他皱着眉头东张西望,好像在稻田里拾稻穗。他的鼻子高而宽,占据了四分之三的脸盘。额头宽阔。左鬓发毛脱尽,右眼上眉毛消失。唇髭胡须剃光的脸上,裸露着造物主塑造的粗疏。

餐桌上谁粗心丢失的扣针,他拿起来别在自己的西服上。女旅客见状,转过脸去吃吃地笑。他收集落在地上的捆包裹的绳子,接起来绕成一团。别人乱扔的报纸,他叠好放在桌上。

他用餐非常谨慎。他口袋里装着一瓶开胃的药粉,坐下吃饭,先把药粉倒在水里饮服。用完餐,再服一粒助消化的丸药。

他寡言少语,说话有些结巴,一开口让人感到他是个傻瓜。别人在他面前议论政治,大放厥词,他默不作声,无从知道他是否听懂了一些。

我与他在一艘客轮上共度了七天。

有些旅客无端地讨厌他,画漫画讥嘲他,把他当作一块笑料,俏皮话越说越刻薄。他们每天用新的言词塑造他的形象,以荒唐的想象丰满他这件作品,来弥补上帝创造的漏洞造成的某些部位的失真,并坚信这是纯正的真实。

有些人猜他是个经纪人,有的说他是橡胶公司的副总经理,猜测激发了打赌的兴趣。

不少旅客对他敬而远之,他已习惯了他们的冷淡。旅客在吸烟室打牌赌钱,他对他们也敬而远之。他们在心里骂他:

“吝啬鬼!下贱胚!”

他与船上的吉大港的水手混得很熟。水手用水手的语言说话,不知他操的什么语言,好像是荷兰语。

早晨,水手用橡皮管冲刷甲板,他也跳来跳去地帮忙,笨拙的动作招致善意的哄笑。

有个少年水手皮肤黝黑,双眼乌亮,头发曲卷,身材单薄。他送给他苹果、桔子,给他看画报。旅客们对他有损于欧洲人尊严的举动大为恼火。

客轮停靠在新加坡港。他把水手叫去,分发香烟,每人一张十美元纸币。送给少年水手一根镀金手杖。

他与船长道别后,匆匆走下码头。

这时他的真实姓名传开了,吸烟室里玩牌人的心里发出了啊呀啊呀的惊叹。

不同的童年

厨房是希罗娜阿姨的活动天地。

总见她夹着两只铜罐到池塘汲水。筑了石阶的池塘,离厨房不过两铜罐的距离。

她那丧母的外甥整天光着脊梁,脑袋里进不去任何忠告。这个无正经事可做的淘气包,俨然是池塘的主人。一高兴就跳进池塘,一面游泳一面朝天上喷水。他站在石阶上用瓦片打水漂;折根竹杆煞有介事地坐着钓鱼;爬树摘黑浆果,扔的比吃的还多。

人们说头秃了三分之二的胖地主才是池塘的真正主人。他十点前前胸后背抹些油下水洗澡,身子猛地往水下一缩,泡两下赶紧上岸,念叨着杜尔迦女神的圣名,穿过竹林回到家里。他正在打一场官司,忙得不可开交。池塘写在他的田契上,但尚未纳入他管辖的领地。

希罗娜的闲得难受的外甥,统管着树林、沼泽、荒地、沉船、破庙和罗望子树最高的枝梢。

他骑上在果园里吃草的洗衣人的驴,竹鞭抽得它飞奔起来。他得意地领略赛马的乐趣。驴要尽驴的责任,而他无事可做,翻身上驴,这畜生连同四条腿就归他了,不管法官怎样判决。

做父母的均指望儿女读破万卷书,日后高官厚禄,光宗耀祖。

所以,教书先生派学生头领把逃学的他从驴背上揪下来,拖着穿过竹林,送进教室。

他的王国在集市、河埠、旷野。此刻,他被四壁包围,神思被粘到书页上。

我也曾经是个孩子。

天帝也为我创造了河流、田野、长空,可惜没有利用的机会,丧失了存在的价值。在儿童广阔的世界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的巢筑在旧楼的一角,不许随便走到巢外。

仆人们哼着地方戏曲做枸酱包,随手把红艳艳的液汁抹在墙上。

大理石地板擦得光滑、铮亮,百叶窗帘雅致非常。楼下是砌了石阶的池塘,靠墙有一行椰子树。发髻蓬松的老榕树把粗硕的根深深地扎入池塘东岸的地下。

上午,左邻右舍的人来沐浴。下午,闪耀着阳光的水面上,游弋的鸭子用喙抚理翅羽。

时光潺潺流逝。

苍鹰在天空盘旋。年老的布贩子敲着铜盘沿街叫卖。恒河水通过引水渠流入池塘。

在广阔世界里儿童加冕为君王,而我生下来是个穷孩子。我只能在我内心的渴望里,眼睛的远望中,池水的波光下,榕树的气根拥抱的凉荫里,椰子树摇动的枝条上,远处晒太阳的露台上做我的游戏。

悉多得到肌肤如芊芊嫩草一样细腻的罗摩的消息的那天,神猴诃努曼进入无忧树林。我的诃努曼每年雨季驾着湿润淡蓝的新云来临,搅得天昏地暗。从它黑洞洞的口腔里,传出我无法前往的远方的信息。

高楼包围的一方哀戚的云天,木然地俯视着我,胸脯隆隆地起伏。浓黑的乌云像振鬃眦目的野狮,跃过榕树的头顶。池水吓得瑟瑟战栗。飓风和林莽里,腾起儿童生活中被压制的活力。东方海岸空中获释的博大的神童①,飞来与我结为好友。

哗哗地下起雨来,一级级石阶沉入水中。

夜里雨越下越大。我躺在床上,闻到飘入窗口的潮湿的林木气息,庭院里积了齐膝深的水。屋檐口涌出一股股粗大的水流,滚下去与地上的积水汇合。

早晨,我跑到南窗口,只见池塘已是一片汪洋。外溢的池水汩汩地流过果园,木苹果树那头发散乱的脑袋孤零零地挺在水面上。

街坊们喧嚷着跑出去,用长毛巾和披肩逮鱼。

直到昨天,池塘和我一样是个囚徒。上午,下午,形态各异的树荫溶入水面,流云用阴影之笔短促地在水面上划一下。透过榕树叶缝的阳光,像用金勺子泼到池水中。池塘泪光滢滢地仰望着高空。

今天,它自由了,如身穿赭色道袍的游方僧,周游四方。

我的几个哥哥跳上池塘边的木船,解缆划桨,从池塘划进胡同,从胡同划到大街上,以后不知划到哪儿去了。

我的思绪追随着颠簸的木船。

黄昏来临。

云影与暮色交融,又与池水中榕树的黑影融为一体。

路灯亮了,朦胧的灯光罩着路面。家里玻璃罩灯的火苗畏葸地颤抖着。浓重的幽黑中隐隐望见的晃动的椰子树枝,似鬼魅的暗示。胡同两旁的房屋大门紧闭,一两扇窗户泄涌出来的微弱的光线,好似忪惺眼睛的呆滞的目光。

不知何时,一切沉入昏眠。

深夜,万籁俱寂。游廊里更夫萨罗卜隔一会儿欧欧地喊几声。

每年的雨天振奋我的心绪,摇荡我的歌曲。

娑罗树叶在絮语,棕榈树枝在鼓掌,翠竹在轻晃。七叶树和豆蔲树的花瓣纷纷飘落。

家家户户那些和我小时候一样的孩子,在往风筝线上抹特制的胶水。

他们的心事只有他们知道——

①指云。

普通的姑娘

我是深闺内院里的女子。

您不会认识我的,萨拉特先生①。

我拜读过您最新的小说《枯萎的花环》。您笔下的女主人公埃鲁克茜三十五岁溘然去世。她曾与二十五岁的情敌激烈搏斗,我看得出,您非常仁慈,您让她赢得了胜利。

现在说说我自己。

我年纪尚小,但韵华的魅力已打动了一个人的心,得知这一情况,我激动得浑身哆嗦,忘记了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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