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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紫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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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深深地骗了自己。您想:先生!‘吉人自有天相的’这到底是一句什么狗屁话呢?几时有过什么‘吉人’,几时又看见过什么‘天相’呢?然而,我却那样说了,并且还那样地祷告啦。这当然是我太爱惜汉生和太没有学问的原故,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去宽慰那个愚儒的人,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压制和安静自己。但是,先生,事情终于怎样了呢?‘吉人’是不是‘天相’了呢?……唉,要回答,其实,在先前我早就说过了的。那就是——您所想的,希望的事,偏偏不来;耽心的,怕的和祸祟的事,一下子就飞来了!唉,先生,虽然他们那第一次飞来的祸事,都不是应在我的汉生的头上,但是汉生的死,也就完全是遭了那次事的殃及哩,唉,唉!先生!啊……”刘月桂公公因为用铁钳去拨了一拔那快要衰弱了的火焰。一颗爆裂的红星,便突然地飞跃到他的胡子上去了!这老年的主人家连忙用手尖去挥拂着,却已经来不及了,燃断掉三四根下来了。……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种默默的,沉重的,忧郁之感,渐渐地压到了我们的心头。因为这故事的激动力,和烦琐反复的情节的悲壮,已经深深地锁住了我们的心喉,使我们插不进话去了。夜的山谷中的交错的声息,似乎都已经平静了一些。然而愈平静,就愈觉得世界在一步一步地沉降下去,好象一直欲沉降到一个无底的洞中去似地,使我们几乎透不过气来了。风雪虽然仍在飘降,但听来却也已经削弱了很多。一切都差不多渐渐在恢复夜的寂静的常态了。刘月桂公公却并没有关心到他周围的事物,他只是不住地增加着火势,不住地运用着他的手,不住地蹙动着他的灰暗的眉毛和睁开他的那昏沉的,深陷的,歪斜的眼睛。因为遭了那火花的飞跃的损失,他继续着说话的时候,总是常常要用手去摸着,护卫着他那高翘着而有力量的胡子。“那第一次的祸事的飞来,”他接着说,“先生,也是在大前年的十一月哩。那时候,我们这里的民团局因为和外来的军队有了联络,便想寻点什么功劳去献献媚,巴结巴结那有力量的军官上司,便不分日夜地来到我们这山前山后四处搜索着。结果,那个叫做曹三少爷的,便第一个给他们弄去了。“这事情的发生,是在一个降着严霜的早上。我的干儿子汉生突然地丢掉了应做的山中的工作,喘息呼呼地跑到我这里来了。他一边睁大着他那大的,深黑的眼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干爹,我们的事情不好了!曹三少爷给,给,给——他们天亮时弄去了!这怎,怎么办呢?干爹……’“唉,先生,我当时听了,也着实地替他们着急了一下呢。但是翻过来细细一想,觉得也没有什么大的了不得。因为我们知道:对于曹三少爷他们那样的人,弄去不弄去,完全一样,原就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他们愿不愿意替穷人说话和做事,就只要看他们高兴不高兴便了,他们要是不高兴,不乐意了,说不定还能够反过来弄他的‘同伴’一下子的。然而,我那仅仅只是忠诚,赤热而没有经历的干儿子,却不懂得这一点。他当时看到我只是默默着不做声,便又热烈而认真地接着说:“‘干爹,您老人家怎么不做声呢?您想我们要是没有了他还能怎么办呢?……唉,唉!干爹啊!我们失掉这样一个好的人,想来实在是一桩伤心的,可惜的事哩!……’“先生,他的头当时低下去了。并且我还记得:的确有两颗大的,亮晶晶的眼泪,开始爬出了他那黑黑的,湿润的眼眶。我的心中;完全给这赤诚的,血性的孩子感动了。于是,我便对他说:“‘急又有什么用处呢?孩子!我想他们不会将他怎样吧!您知道,他的爹爹曹大杰还在这里当“里总”①呀,他怎能不设法子去救他呢?……’①“里总”:同村长乡长一样。——原注。“‘唉,干爹!曹大杰不会救他哩!因为曹三少爷跟他吵过架,并且曹三少爷还常常对我们说他爹爹的坏话。您老人家想:他怎能去救这样的儿子呢?……并且,曹三少爷是——好的,忠实的,能说话的脚色呀!……’“‘唉,你还早呢,你的经历还差得很多哩,孩子!’我是这样地抚摸着他底柔丝的头发,说,你只能够看到人家的外面,你看不到人家的内心的:你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同口里相合呢?告诉你,孩子!越是会说话的人,越靠不住。何况曹德三的家里的地位,还和你们相差这样远。你还知道“叫得好听的狗,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决不多叫”的那句话吗?……”“‘干爹,我不相信您的话!……’这忠实的孩子立刻揩干着眼泪叫起来了:‘对于别人,我想:您老人家的话或者用得着的。但是对于曹三少爷,那您老人家就未免太,太不原谅他了!……我不相信这样的一个好的人,会忽然变节!……’“‘对的,孩子!但愿这样吧。你不要怪干爹太说直话,也许干爹老了,事情见得不明了。曹德三这个人我又不常常看见,我不过是这样说说就是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自己可以去做主张,凡事多多防备防备……不过曹德三少爷我可以担呆,决不致出什么事情……’“先生,就是这样的。我那孩子听了我的这话之后,也没有再和我多辩,便摇头叹气,怏怏不乐地走开了。我当时也觉得有些难过,因为我不应该太说得直率,以致刺痛了他那年轻的,赤热的心。我当时也是怏怏不乐地回到屋子里了。“然而,不到半个月,我的话便证实了——曹德三少爷安安静静地回到他的家里去了。“这时候,我的汉生便十分惊异地跑来对我说:“‘干爹,你想:曹德三少爷怎样会出来的?’“‘大概是他们自己甘心首告了吧?’“‘不,干爹!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三少爷是很有教养的人,他还能够说出很动人的,很有理性的话来哩!……’“‘那么,你以为怎样呢?’“‘我想:说不定是他的爹爹保出来的。或者,至多也不过是他的爹爹替他弄的手脚,他自己是决不致于去那样做的!……’“‘唉,孩子啊!你还是多多地听一点干爹的话吧!不要再这样相信别人了,还是自己多多防备一下吧!……’“‘对的,干爹。我实在应该这样吧!……’“‘并且,莫怪干爹说得直:你们还要时刻防备那家伙——那曹三少爷……’“那孩子听了我这话,突然地惊愕得张开了他的嘴巴和眼睛,说不出话来了。很久,他好象还不曾听懂我的话一样。于是,先生,我就接着说:“‘我是说的你那“同伴”——那曹三少爷啦!……’“‘那该——不会的吧!……干爹!’他迟迟而且吃惊地,不大欲信地说。“‘唉,孩子啊!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相信你的干爹呢?干爹难道会害你吗?骗你吗?……’“‘是,是——的!干爹!……’他一边走,低头回答道。并且我还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得酸硬起来了。这时候我因为怕又要刺痛了他的心,便不愿意再追上去说什么。我只是想,先生,这孩子到底怎样了呢?唉,唉,他完全给曹德三的好听的话迷住了啊!……“就是这样地平静了一个多月,大家都相安无事。虽然这中间我的好愚懦的亲家公曾来过三四次,向我申诉过一大堆一大堆的苦楚,说过许多‘害怕’和‘耽心’的话。可是,我却除了劝劝他和安慰安慰他之外,也没有多去理会他。一直到前年正月十五日,元宵节的晚上,那第二次祸崇的事,便又突然地落到他们的头上来了!……“那一晚,当大家正玩龙灯玩得高兴的时候,我那干儿子汉生,完全又同前次一样,匆匆地,气息呼呼地溜到我这里来了。那时候,我正被过路的龙灯闹得头昏脑胀,想一个人偷在屋子里点一枝蜡烛看一点书。但突然地给孩子冲破了。我一看见他进来的那模样,便立刻吓了一跳,将书放下来,并且连忙地问着:“‘又发生了什么呢,汉生?’我知道有些不妙了。“他半天不能够回话,只是睁着大的,黑得怕人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怎样呢,孩子?’我追逼着,并且关合了小门。“‘王老发给他们弄去了——李金生不见了!’“‘谁将他们弄去的呢?’“‘是曹——曹德三!干爹……’他仅仅说了这么一句,两线珍珠一般的大的眼泪,便滔滔不绝地滚出来了!“先生,您想!这是怎样的不能说的事啊!“那时候,我只是看着他,他也牢牢地望着我。……我不做声他不做声!……蜡烛尽管将我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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