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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忽然病了么?”
章秋柳摇着史循的肩膀,很焦灼地问。
史循摇头,两手依然遮掩了脸。
忽然他站了起来,定睛看着章秋柳,苦笑了一声,却很镇静地说:
“适可而止,——哎,秋柳,从前我是极端反对什么适可而止的,我要求尽兴,痛快;结果呢,热极而冷,跌进了怀疑和悲观的深坑;但是现在,既然你的旺盛的生活力引导我走出了这深坑,我想,你我之间还是适可而止罢?快乐之杯,留着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罢!”
史循说完,就拿起章秋柳的手来,轻轻吻了一下,转身就跑出去了。
章秋柳惘然半晌,然后取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也走出房去。
她先到那游廊上。
清凉的月光照着他们坐过的两张椅子。万籁无声,只有阶下乱草丛中时时传来了几声锵锵的虫鸣。
“史循!”她轻声唤着。没有回应。
她在游廊上徘徊,同时咀嚼着史循刚才那话番。“适可而止!”——她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可是她想不透为什么史循的情绪只在几分钟内就起了这样的变化。
“史循!”她又一次轻声唤着。依然没有回应。
她懒懒地再回房去,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
秋柳,我已经另外开了一个房间,在楼下。明天再见,祝你晚安!
章秋柳把纸条团皱,扔在痰盂里,和衣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史循的左肋部忽然剧痛到不可忍耐。自然这是老病,史循自己并不重视,因而章秋柳也颇坦然。但他们到底立即回了上海。史循有一种惯服的药,在炮台湾是买不到的。
服药以后,史循的肋痛就减轻了许多。第二天,已经完全好了。章秋柳还有点不放心,打算通知朋友们,把到炮台湾野餐的日期改一下。但是史循不肯。于是他们俩如期赴约。
列车到站时,只下来很少的几个旅客。首先是三个不认识的挂斜皮带的“武装同志”,然后是龙飞像一只老鼠似的钻了出来,他伸长了颈子,只向远处张望。徐子材也下来了,也摹仿龙飞的举动。最后是王仲昭,他看见了站在另一个车厢的车门边笑着不作声的章秋柳。
“秋柳,在这里!”仲昭招呼着,但同时也看见了章秋柳背后的崭然一新的史循,不由的惊异地喊道:“呀,是你么?
史循!变了样了,哈,哈!”
龙飞和徐子材转过身来,也都笑了。龙飞对章秋柳做一个鬼脸,倒并没说话。他们五个人会意似的互相看了一眼,便由徐子材当先,走出了车站,到江边的草地上。
“章小姐,你请我们老远地跑来,难道茶点也不备么?”
龙飞再忍不住不说了。
“不忙,自然有呢。可是你的在哪里?仲昭,你手里的东西不是龙飞的罢?”
章秋柳很尖利地说,不等任何人的回答,她就翩然跑走了。
仲昭把手里的东西解开来,这里有两瓶酒和几个荷叶包。徐子材也从破洋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纸袋。他们四个随便坐在草地上,徐子材和龙飞就攒住了史循问话。仲昭记起那天章秋柳的神秘的话语,便好像是知道了一切的细情,心里想道:“恋爱的魔力真不小,能够把怀疑派的史循也改变过来。”
徐子材不厌求详地询问史循自杀时的感觉,几次把龙飞的已经到了嘴唇边的话打了回去。
“自杀的经验,不过如此。我们不谈过去,谈些现在的事罢。”
后来史循淡淡地说,很想就此结束了这无聊的询问。
“可不是!老徐,请你让别人也说几句话哪。史循,你现在不是怀疑派了?不然,就是小章变成了怀疑派?不管你们什么派,你和小章是结合了,今天就是你们的结婚式,是不是?”
龙飞好容易得个发言的机会,便急急地说了一大堆。
“我是猜到了几分,所以带着酒来贺喜。”
仲昭没有开过口,此时也插进来说。
“当真么?史循和小章结婚。那才是奇事中的奇事!”
徐子材不很相信似的说,凝视着史循的剃得光光的下巴。
但史循只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随手抓过一瓶酒来,很巧妙地在身旁一块尖石上敲去了瓶颈,便凑在嘴上喝了一口。他的态度非常老练,又是非常滑稽,王仲昭他们看着都笑起来。
那边是章秋柳又来了,背后跟一个人,捧着满满的一盘,酒,汽水,点心,杯子,什么都有了。草地上顿时更加热闹起来。但似乎大家都忙于吃喝,暂时地没有话。史循很热心地喝酒。他的敲去瓶颈的手段成为大家注目的奇迹。徐子材取一瓶汽水,也学着史循的方法在尖石上敲。豁浪一声,瓶从腹部破了,汽水喷了徐子材一脸。
“你不行。非得喝过五百瓶以上,你是学不会我这把戏的!”
史循的冷峭的声音从众人的狂笑中冒出来。
“想不到你还是浪漫派的老同学。”
徐子材拿手帕揩面孔,干笑着回答。
“但也是新近才回复了浪漫派的党籍。章小姐,你们两个的联合战线是怎样成功的,一定要公开给我们听听。不肯么?
那是——”
“那是——什么?你说!”章秋柳很锋利地切断了龙飞的含着几分无聊的威胁的话。她看定了龙飞的面孔,慢慢地又加着说:“我可以告诉每一个人,但一定不喜欢有你在面前的时候说。”
“不说也不要紧,我仍旧有法子打听出来。”
“打听出来的未必可靠呢,也许人家骗骗你;最好的法子还是自己想像一下,发明出一套事实来。”
史循大笑地接着说,又敲去了一个酒瓶颈。
龙飞也淡淡地笑了一声,露出“何必打趣我”的神气。“并不是说笑话呢!”仲昭很郑重地加进来,“关于恋爱的事,永远不会有正确的自叙传,反是想像可以摸着真相。我的朋友方先生做了些小说,有人说他的人物和事实太想像了,以为社会上没有那样的人;但是另有些朋友却抱怨他,说是公开了他们的阴私。有一位云少爷硬说其中有一位女性便是他们常说起的云小姐的化身。又有一个朋友更详细地指出书中某人就是某人,说是要替方先生小说中人物做一篇索引。如果当真做好了发表出来,真是不得了!”
“我就不相信竟会有那样的巧合。”徐子材摇着头说。
“每人喝一杯酒罢。不谈联合战线!便是这名词,现在也不时髦了。”
章秋柳站起来说;一口气喝干了手里的一杯。啯啯的声音陆续起来,接着便是酒杯和酒瓶的磕撞。无条理的谈话又开始了,五个人都放开喉咙嚷着笑着。忽然像乐器断了弦,五张嘴一齐沉寂了。车站上刚开到一班车,送来了机车头的脱力似的喘气。太阳躲进一叠灰色的云屏,风吹到脸上便觉得凉快了许多。徐子材将腿一伸,躺直在草上,就呜呜哑哑地唱起“店主东”来。
“老徐正是英雄潦倒,不下于当年的秦琼!”
龙飞高声说,像是嘲笑,又像是感慨;并且也摆出失意英雄醇酒妇人的态度来,捞捕得章秋柳的手腕,便异样地狂笑了。酒力把他的脸烘得通红,笑眼挤成了两条细缝,大有演一幕恋爱悲剧的神气。章秋柳此时却是意外地温和,她使一个反手,拉住了龙飞的臂膊,命令似的说:
“起来罢!你这落魄的英雄不会唱,总该会跳!”
龙飞当真站起来,野马一般地乱窜乱跳着。史循和仲昭忍不住笑出眼泪来。史循一口气灌下半瓶酒,摇摇头也跳了起来,将空瓶掷在江中。但是,脚下忽然一软,他又蹲了下去,乘势躺在草上。他觉得胸膈间像有一个东西要跳出来,而喉头也作怪的发痒。他闭了眼,用力呼吸一下,想呕出胸间的什么东西,同时猛嗅得一股似香非香的气味;他再睁开眼来,却见章秋柳站在他头旁,也把空酒瓶向空掷去。他的眉毛被章秋柳的衣缘轻轻地拂着,就从这圆筒形的衣壳中飘来了那股奇味。他看见两条白腿在这绸质的围墙里很伶俐地动着,他心里一动,伸臂想抱住这撩人的足踝。骤然一阵晕眩击中了他,似乎地在他身下裂了缝;他努力想翻个身,但没有成功,腥血已经从他嘴里喷出来。
仲昭首先发见这意外,只惊叫了一声,说不出话来。章秋柳此时刚掷出了第三个空酒瓶,全神注在她的运动上,并没知道脚边已经出了事。等到仲昭第二声惊呼使她低头一看时,她也像受了一下猛击似的仆在地上了。
徐子材和龙飞也赶过来,帮着仲昭,乱哄哄地将史循扶起来。章秋柳呆呆地坐在地上,瞪大了一双眼,似乎在思索;忽然像想通了什么,她又高声狞笑了。史循的脸很惨白,却还安详,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