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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些阻碍,我相信你的精神和毅力总可以把它们排除的。也许这十天来,你正在忙着这个呢!我盼望你的计划早早实现。你说将来的幸福,全在你的事业有无成就;你不是说过不止一次,而且上次的信里也有这句话的么?我懂得你的意思呢!你这样尊重我父亲的意思,我是很感激的。不过父亲也不是固执的人。他的,也是老人对于小辈应有的期望。仲昭,我相信你也是了解的。前天,父亲回家了,我希望你能够来我家一次,和父亲见见。星期六此间有庆祝胜利的会,校中放假一天,报馆里想来也是休息的罢;你能不能在这一天来呢?……
仲昭把这信读了两遍,又拿到嘴唇上亲着。多么甜蜜的一封信呀,给他希望,给他力。虽然因为自己的新闻计划不能立刻全部实现,有负心爱人的期待,不免使他怅然而又嚇然,但是一想到爱人是如何地信任着他的能力,便从心底里发出骄傲的笑声来了;虽然总编辑的冷淡的嘴脸不大好受,但是一想到爱人也灼见他的困难,那就已经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了。现在仲昭自觉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愉快地冥想着陆女士的春装该是如何的轻艳,像她那样玉立亭亭的身段,穿了薄绸的衫子,让和风来吹扬她的襟袂,是多么醉人呀!他又推想陆女士的父亲,该是怎样的一个老者,是温蔼的,抑是威严的?他匆匆地翻日历,数着一张一张的纸片,一,二,三……离开陆女士约定的日期还有四天!不管报馆里是否有一天的休息,他是决定去了。他希望这四天并作一天过去,他又希望这四天长到像四年,以便他把第四版改革得十分完善,带了这新成功去,作为贽见。
他决意要在这可宝贵的四天内,尽可能地刷新他的第四版的面目。因为不耐烦等到晚上十一点,在下午二时他就找上了总编辑的家里了。把隔夜做好的新计划递给总编辑看过以后,仲昭很安详地说:
“这个新计划的目的,就是想在报馆的经济能力的范围内把第四版弄些活气出来。依这计划,外勤记者暂时可以不添;关于社会的动乱方面的新闻,如绑案罢工之类,既然不便多登,我们就维持现状,先用力来整顿社会的娱乐一面的材料。目下跳舞场风起云涌,赞成的人以为是上海日益欧化,不赞成的人以为乱世人心好淫,其实这只表示了烦闷的现代人需要强烈的刺激而已。所以打算多注意舞场新闻。”
“很对,很对,不过太便宜了各舞场,代他们登义务广告了。”
总编辑点着头,徐徐喷出一口香烟,笑着说。
“还有离婚事件,近来也特别多;这又是一个重大的社会现象,很值得注意。但是除了涉讼的离婚案还有记载,此外登一条广告宣告离婚的,可就没有新闻上的记录了。我们也应该据他们的广告去探访,给它详详细细登载出来。”
“这——也未始不可。然而总得谨慎,谨慎;免得惹人质问。”
“编辑上的细目,譬如材料分配,改换排式,变更字体,——我都写在计划书内,大概没有什么办不到罢?”“大致可以办到,但是,”总编辑看着计划书说,“你要用仿宋字和方体字的题目,却有些为难。仿宋字要去买,价钱就不轻;方体字是现刻,如果用多了,报馆里只有一个刻字人,又怕赶不及。字体一层,还是将来再换罢。”
仲昭料不到在这里还有阻碍,但是他很聪明地不再坚持了。他已经取了让步政策,从一步变为半步,现在便也不惜再慷慨些。
“还有一层,”总编辑又看着仲昭的计划书,慢慢地说,“仲翁,你不是想按日登载各舞场的概略么?这也是一种有用的系统材料,很好很好。可是你打算特约人来投稿,我以为大可不必。由报馆给各舞场送一封通函去,请他们自己写一点来,岂不是更方便么?替他们鼓吹的事,难道他们不愿意么?如果请别人做,他们又要嫌记载不实,写信来要求更正,很是麻烦,麻烦。”
仲昭睁大了眼,不解总编辑何以如此怕麻烦。他忍不住不说:
“我也知道请他们写一点来,是轻而易举,却就怕的他们写来的尽是些板板的官样文章,没有兴趣,没有价值。”
“宁可官样文章罢。投搞而加上特约两个字,那些投稿家又要奇货自居了。究竟也不过是些平平常常的东西。”
总编辑说着把香烟尾掷在烟灰盘里,似乎是斥去了那些投稿家。仲昭看着那香烟尾埋进了烟灰里,觉得他的半步之半步的计划又缩小了几分之几了。他抬起眼来看着总编辑的光油油的面孔,仿佛看见那上面有两个大字是:“省钱!”他正想分辩他所特约的人未必趁火打劫,可是总编辑又接着说了:
“你的计划书上又说起打算不登各商店送来的‘新到各货’的消息,以为没有新闻价值;话何尝不是呀,可是他们都在本报上有广告,我们不能不应酬一下,现在姑且仍旧挤在第四版里,待将来我们扩充半张‘本埠增刊’时再移出来罢。”
仲昭的背脊骨冰冷了。他觉得总编辑的蚕食主义要把他的改革计划连根啮断了。他早已半步半步地退让,现在似乎是退到无可再退了,他不得不作最后的坚持:
“那么,第四版的地位就不够了。既然不能不登,把他们移在报屁股上罢。这些原来是报屁股上的材料。”
“不能。报屁股上向来不登新闻,人家也未必愿意。仍旧登在第四版,你把他们排在最后就是了。反正不是天天有的,大概不至于挤落别的材料。”
仲昭还想说这是材料纯驳与否的问题而不是挤落的问题,却见总编辑已经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笑着说:
“总而言之,你现在的计划,比较地是有实行的可能了。我的意见,大致就是刚才说过的几点——一时想着的,就只这几点;也许陆续还想出要商量的地方,今晚上再谈罢。”
仲昭看来再争也无益,含含胡胡地又敷衍几句,便跑了出来。他本来预定见过总编辑后要到三四个地方去接洽投稿的事,现在倒觉得惘惘然无事可为了;特约投搞办法既然通不过,难道他还要到四处去拉稿子么?他站在路旁踌躇了一会儿,想到同学会去,又想去找张曼青谈天,最后决定回家写信给陆女士。
他并没对陆女士说起他的困难。他是要留着面谈。况且,在事情尚未成功的时候,就向人家诉说艰苦,也似乎近于懦怯罢?在陆女士面前,仲昭是决不肯这样丢脸的。他是打算把第四版改革得像个样子的时候,然后从头细说他所遇到的阻碍,犹如一位将军必得在既奏凯旋以后方肯发表他战斗中的危急的过程,并且喜欢把敌人吹得过分可怕,好衬托出自己的勇武善战。而且抱定了“理想不要太高”的哲学,仲昭对于目前的第二次顿挫,却也毫无感慨了。虽然自己的最低限度的计划又被总编辑修改得更低,虽然半步政策已经降为半步之半步,但是潜伏在他血管里的容忍的本能,已经使他觉得这第二次的失败的打击确没有第一次那样地敏感了。可以说他是已经习惯了失败,也可以说他确是从失败中磨炼出一些勇气来了。他现在的自信则是:踏过了失败的堆,一寸一寸地,一分一分地,他终有完全成功之一日;所不能无怅怅者,在四天后会见陆女士时,怕未必能带了什么成功去了。然而也不是绝无补救,他想;尽他的能力,该可以在短短的四天内先使第四版有一点特色。他可以到各舞场去走走,写一点半批评半报告式的“印象记”——假定是“上海舞场印象记”罢;在这里,他可以用他的锐利的观察,缜密的分析,精悍的笔锋,来吸引社会的视线。这个,既不用花钱,又不会引起人家来质问的麻烦,在总编辑方面一定是无词可借再来阻挡了。
当下仲昭很高兴地先来支配自己的时间;从晚上八点钟起算,八至十在报馆里编辑第四版,十至次晨三时巡游各舞场,以后是睡眠,那么“印象记”的写作只得放在次日下午了,“好罢,就这么办。”仲昭对自己说,一面把新制定的时间表录入怀中记事册。
晚上八点到了报馆,在同事们的架起了腿的高谈声中,仲昭埋头在稿子里,急匆匆地涂抹修改。他发了一个稿子,就向墙上的大时钟望了一眼;他的手指运动着红笔,心里却在布置他的巡游各舞场的最经济的路线。时间慢慢地过去,他桌上的稿子也慢慢地少下去,终于只剩三四张废稿了。九点五十分,他已经发了新闻次序单。他愉快地伸了个懒腰,又把预定的路线再想一遍,便站起身来,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