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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们这个人员复杂的贫民窟很重视,每天都会全副武装地到这巡视几回,巡视时慢条斯理,就如动物园里饲养员查看铁笼里的野兽似的,看完一个窗口,再看一个窗口。他的战果相当可观,今年冬天他抓了一只手的斯密尔诺夫军官和穆拉托夫兵士,他们都曾经得过乔治勋章,参加过中比列夫将军指挥的俄哈尔杰克远征军。还逮捕了佐伯字、奥夫希金、葛利高里耶夫、克勒洛夫等人。听人说他们被逮捕的原因是想建立一个〃地下〃印刷厂,穆拉托夫和斯密尔诺夫就是因为星期天白天,偷走了城里克留锲尼夫印刷所的铅字而被捕的。没过多久的一个晚上,贫民窟里又被抓走了一个终日眉头紧锁的被我称做〃活钟楼〃的人。第二天早上,古利知道这事之后,愤怒地抓着头发对我说:〃马克西美奇老弟!真他妈耽误!你马上去。。。。。。〃他告诉我要到哪儿去,又嘱咐我:〃一定要小心!那儿也许有密探。。。。。。〃这个秘密行动使我兴奋不已,我像只小燕子飞快地来到海军村。我走进一家昏暗的铜匠铺,看见一个卷发蓝眼的年轻人正镀一口带耳平底锅,看上去不是工人,屋角的老虎钳边有一个小老头,他白头发用一根小皮带束着,正在忙着打磨一个活塞。
我问他:〃你们这儿有活儿干吗?〃小老头怒气冲天地回答道:〃我们自己人有活儿干,可没你的活儿干!〃那个年轻人看了我一眼,又低头镀他的锅。我用脚碰了一下他脚,他又惊又怒地瞪着我,手中握着平底锅,仿佛要冲我砸过来似的。见我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才平静地说:〃走吧!。。。。。。〃我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才走出店铺,站在大街上,卷发青年也跟了出来,不声不响地看着我,点燃了一根纸烟。我问他:〃你是吉虹,对吗?〃〃是!〃〃彼得被逮捕了。〃他恼怒了,用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你指的是哪个彼得?〃〃高个子象教堂里的助祭。。。。。。〃〃嗯?〃〃没有别的事情了吗?〃〃什么彼得,助祭,和我有什么相干?〃他越这样说,我就越肯定他确实不是铜匠铺里的工人。当我跑回贫民窟时高兴极了,我的第一次〃地下〃活动就这样圆满完成了。
古利。普列特涅夫和一些进步人士接触很多,我曾经请他把我介绍到他们当中去,可他总是说:〃老弟呀,你还小!该好好念书学习。。。。。。〃有一回,叶甫里诺夫引见我和一个做秘密工作的人会面。这次会面安排得很周密,气氛异常沉重、紧张。尼古拉带我来到城外的阿尔斯科波尔平原,一路上他提醒我要谨慎小心,并请求我为这次会面保守秘密。然后,他指着从很远的地方慢悠悠走来的一个灰蒙蒙的小人影,扭头轻声对我说:〃就是他!跟着他走!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你就走上前对他说:〃我是新来的。。。。。。〃〃秘密的行动意味着新鲜、刺激,是十分有趣的,可是这次却很可笑: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一个人在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真像是一棵小草,就这些,没别的。我一直随他到了坟场才追上他,闹了半天他也是年轻人,面孔瘦削,两只小鸟眼很警觉。他穿一件学生的灰大衣,原来的银灰钮扣已丢了,又重钉了几枚黑钮扣,破学生帽上还可以看到帽徽。整体上看,他还是个孩子,但他偏要装成大人样。
我们找了一块有树荫儿的地方坐下来,他讲话枯燥、乏味而冷漠,那神态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他很严肃地问我读过哪些书,还希望我能参加他创建的小组,我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的会面结束了。他紧张地先向前走了几步,脑袋左看右看,对空旷无人的野草地进行了一番严密观察。
这个小组还有三、四个成员,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小组会在一所师范学院的大学生罗夫斯基家进行,主要学习约翰。穆勒的著作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给这本书做的注释,这对我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这个大学生后来用叶洛恩斯基为笔名发表了一些短篇小说,写够五本后,就自杀了。…………这种事已经不足为奇了,我常遇见。
他十分内向。沉默寡言,思想沉闷,但讲话十分注意分寸,住的是一间房子下面的地下室。他为了〃脑体结合〃,每天都做点木工活儿。和他在一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穆勒的书也没兴趣,由于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的经济学理论我早就知道,而且是印象极其深刻,这没什么难的,单凭我个人的生活经历就可以领会了。我认为这些理论,凡那些曾为别人的幸福和快乐出过力的人都十分清楚了,根本不用花费很大心思用艰深的词语编成一本大厚书。我在这间充满鳔胶味儿的地下室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眼睛看着小虫子在污浊的墙上爬来爬去,真是太难为我了。
有一次,老师迟到了。我们还觉得他不来了呢,就跑出去看。裤腿从地下室的窗口处一闪,吓得我们赶忙把酒藏起来,这时候老师走进来讲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伟大论断。我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唯恐谁一伸腿把酒瓶弄倒了。唉,偏偏却让老师踢个正着,我们吓坏了,个个满面通红,以为老师会大发脾气,结果却是风平浪静。他那种沉默不语一条缝的眼神,看上去真让人难受,还不如狠狠地斥责我们一顿呢。我很难过,虽然买酒不是我提出的,但是对老师我总是有种负罪感。
他讲课一直没劲儿,我人在这儿心早跑到鞑靼区了,那批人们过着〃清真〃生活,他们善良又勤劳,讲一口不够纯正的俄罗斯话。天一黑,清真寺的塔尖上就有执事僧用奇特的声音召唤大家去做晚祷。我琢磨着鞑靼人的生活一定相当奇怪,肯定不会像我以前过的那些不愉快的生活。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向往伏尔加河上那种集体劳动的热闹场面,直到现有那种狂热依旧让我痴迷。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感受到劳动激情的那天。
我们的任务是在码头搬运组货,那是一艘满载货物的大拖船,它在喀山附近触礁,船底破了个洞。当时正是正月,人们披着草席或帆布蹲在甲板上同艘小火轮船向前走,小火轮喘着粗气,不时喷射出一团团的火星。
夜深了。喀山河上乌云密布,搬运工们又是叫又是喊,骂完天接着又骂地,骂自己的生活处境,他们在甲板上懒懒散散地躲来躲去,企图避避风雨。看着他们晕晕乎乎的样子一点不像干活的,我看不太可能去打捞出就要沉下去的货船。
半夜,终于到了那艘船触礁的地方,大家把空拖船和出事的船甲板对甲板系在一起,这时候搬运组长第一个出现了,他是个面带凶相的老头儿,一脸麻子,生性狡猾,爱说下流话,长着一双鹰眼和一只鹰鼻。他摘下秃顶上湿透的帽子,用女人一般的声音喊道:〃伙计们!祈祷吧!〃工人们在甲板上聚成一个黑团,如一群狗熊,他们狂叫起来:〃组长率先上!伙计们,看你们的了!小伙子们出点力!上帝保佑我们,快开始干吧!〃刚才还是一愁莫展、散兵败将、浑身湿透的人们一个个变得生龙活虎一般,他们像上战场一样,纵身跃到触礁船上,一面呐喊,一面狂叫,说着笑话干起活儿来。我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有一袋袋大米、一包包葡萄干、一捆捆皮革在飘动,短小的人影在穿梭,刚刚还是怨声载道的人们,这会儿竟然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投入战斗了。
雨越下越大,天也变得越来越冷。风更猛了,人们的衬衫被吹卷起来,肚皮都露出来了,湿漉漉的夜色中,六盏昏暗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五十多个人影跳来跳去,踩得甲板嗵嗵嗵直响。他们干活儿的样子就像几百年没干过活儿般,拖着四普特重的米袋和扛货包赛跑的好事,他们早就想享受享受了。用个恰当的比喻:他们干活就如孩子热爱游戏一样,看他们那个幸福劲儿,看来除了和女人拥抱,再没什么事儿能和它媲美了。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个子,身穿哥萨克式紧身外衣,他浑身湿透了,看上去他是货船的主人或者代理人,他鼓动大家说道:〃好小伙子们!…………我奖你们一桶酒!我的小土匪们!…………两桶也行!快加油干吧!〃夜色里,从四面八方传来沙哑的叫喊声:〃再来三桶吧!〃〃三桶就三桶!加油吧!〃劳动场面这会儿更加热烈了。
我跑去抱米袋,搬、抛、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感觉我们不是在劳动,而是在狂欢,好像这些人可以永生永世这样不知疲倦、快快乐乐地干下去,那劲头儿真像随时都能抓到城里的钟楼或者尖塔,整个喀山城也握在他们手里,想搬哪儿就搬哪儿。
这一天晚上,我过得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