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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慈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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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鬼的幻影也似的。我坐在靠近栏杆的椅子上,面对着江中的忽明忽暗的灯火,暗自伤感自己的可怜的身世。我哭了,一丝一丝的泪水从我的眼中流将下来,如果它们是有灵魂的,一定会落到江中,助长那波浪的澎湃……它们该含蕴着多末深的悲哀呵。 

伯爵夫人劝我象她一样,徘徊于外白渡桥的两头,好勾引那寻乐的客人……我怕羞,无论如何不愿如她一样地做去。于是我便走到花园里,静悄悄地向着靠近栏杆的椅子坐下。这时我的心是如何地恐惧,又是如何地羞赧,现在我真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完全没有习惯呵。天哪,我做梦也没曾想到我会在这异国的上海,在这夜晚的花园里,开始勾引所谓寻乐的“客人”,做这种所谓“生意”!当我初到上海的时候,有时我在夜晚间从花园里归去,我看见许多徘徊于外白渡桥两头的女人,她们如幽魂也似的,好象寻找什么,又好象等待什么……我不明白她们到底是在做什么。现在我明白了,我完全地明白了。因为伯爵夫人现在成为了她们之中的一个,而我…… 

有时我坐在花园中的椅子上,在我除开感伤自己的身世而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头,更没想起要勾引所谓寻乐的客人。但是寻乐的客人是很多的,有的向我丢眼色,有的向我身边坐下,慢慢地向我攀谈,说一些不入耳的调戏话……那时我是如何地厌恶他们呵!我厌恶他们故意地侮辱我,故意地使我感觉到不愉快。我本是一朵娇艳的白花,我本是一个尊贵的俄罗斯的妇女,曾受过谁的侮辱来?而现在……他们居然这般地轻视我,这实在是使我愤恨的事情呵。 

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把每一个俄罗斯的女人都当做娼妓,都当做所谓“做生意”的……在事实上,这又何尝不是呢?你看,现在伯爵夫人也做了外白渡桥上的幽魂了。丽莎,曾被称为贵重的丽莎,现在也坐在黄浦滩花园中等待客人了…… 

我正向那江中的灯火望得出神,忽然我听见我身后边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个人在我身旁坐下了。我的一颗心不禁噗噗地跳将起来,我想要跑开,然而我终没有移动。我不敢扭过头来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人,我怕,我真是怕得很呵…… 

“夫人,”他开始用英语向我说道,“我可以同你认识一下吗?” 

若在往时,唉,若在往时,那我一定很严厉地回答他道: 

“先生,你错了。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为着同人认识而才来到花园里的!” 

但是,在这一次,我却没有拒绝他的勇气了。我本来是为着勾引客人,才夜晚在花园里坐着,现在客人既然到手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他呢?于是我沉默了一会,很不坚决地,慢慢地将头扭转过来。天哪,我遇见鬼了吗?这是一个庞大的,面孔乌黑的印度人……他的形象是那样地可怕!他的两眼是那样地射着可怕的魔光!我不禁吓得打了一个寒战,连忙立起身来跑开了。印度人跟在后边叫我: 

“站住罢!别要怕呵!我有钱……我们印度人是很温和的……” 

我一声也不回答他,跑出花园来了。我刚走到外白渡桥中段的时候,迎面来了仿佛是一个美国人的样子,有四十多岁的光景,态度异常是绅士式的。他向我溜了几眼,便停住不走了,向我不客气地问道: 

“我可以同你一道儿去吗?” 

我定了一定惊慌的心,毫不思索地答道: 

“可以。” 

于是我便把他带到家里来了……天哪,我带到家里来的不是亲戚,不是朋友,也不是情夫,而是……唉,而是一个不相识的,陌生的客人!我现在是在开始做生意了。 

白根向客人点一点头,便很难堪地,然而又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美国人见他走出去了,便向我问道: 

“他是你的什么人呢?” 

我这时才感觉到我的脸是在红涨得发痛。我羞赧得难以自容,恨不得立即地死去,又恨不得吐美国人一脸的唾沫,向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把我的丈夫赶出去了呵……”我又恨不得把白根赶上,问他为什么是这样地卑微,能够将自己的老婆让与别人……但是我的理性压住了我的感情,终于苦笑着说道: 

“他是我的朋友……” 

“你有丈夫吗?”这个可恶的美国人又这样故意地追问我。 

“没有”。我摇了一摇头说。 

于是从这时起,白根便变成为我的朋友了。我没有丈夫了……天哪,这事情是如何地奇特!又是如何地羞辱!为夫的见着妻把客人带到家里来了,自己静悄悄地让开,仿佛生怕会扰乱了客人的兴致也似的。为妻的得着丈夫的同意,毫不知耻地从外边勾引来了陌生的客人,于是便同他……而且说自己没有丈夫了……我的上帝呵,请你惩罚我们罢,我们太卑鄙得不堪了! 

记得在初婚的蜜月里……那时白根该多么充满了我的灵魂!他就是我的唯一的理想,他就是我的生命,他就是我的一切。那时我想道,我应当为着白根,为着崇高而美妙的爱情,将我的纯洁的身体保持得牢牢地,不让它沾染到一点污痕,不让它被任何一个男子所侵犯。我应当珍贵着我的美丽,我应当保持着我的灵魂如白雪一般的纯洁……总而言之,除开白根而外,我不应当再想到其他世界上的男子。 

有一次,我听见一个军官的夫人同着她的情夫跑掉了……那时我是如何地鄙弃那一个不贞节的女人!我就是想象也不会想象到我会能叛变了白根,而去同另一个男子相爱起来。那对于我是不可能的,而且是要受上帝惩罚的事情。但是到了现在……曾几何时呢!……人事变幻得是这般地快!我居然彰明昭着地将客人引到家里,而且这是得到了白根的同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说现在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丽莎了吗?已经成了别一个人吗? 

在我的臂膀上开始枕着了别一个人的头,在我的口唇上开始吻着别一个人的口唇……我的天哪,这对于我是怎样地不习惯,是怎样地难乎为情!从前我没想象得到,现在我居然做得到了。现在同我睡在一起的,用手浑身上下摩弄着我的肉体的,并不是我的情夫,而是我的客人,第一次初见面的美国人。这较之那个同情夫跑掉了的军官夫人又如何呢?…… 

我在羞辱和恐惧的包围中,似乎失了知觉,任着美国人搬弄。他有搬弄我的权利,因为我是在做生意,因为我在这一夜是属于他的。他问了我许多话,然而我如木偶一般并不回答他。如果他要……那我也就死挺挺地任所欲为,毫不抵抗。后来他看见我这般模样,大概是很扫兴了,便默默地起身走了。他丢下了十块钱纸票……唉,只这十块钱纸票,我就把我的肉体卖了!我就把我自己放到最羞辱的地位!我就说我的丈夫没有了!虽然当我同他睡觉的时候,白根是在门外边,或是在街上如幽魂也似地流浪着…… 

美国人走了之后,不多时,白根回来了。这时我有点迷茫,如失了什么宝物也似的,又如错走了道路,感觉得从今后便永远陷入到不可测的深渊的底里了。我躺在床上只睁眼望着他,他也不向我说什么,便解起衣来,向刚才美国人所躺下的位置躺下。我的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白根是我的丈夫呢,还是我的客人呢?…… 

忽然我如梦醒了一般,将手中的纸票向地板摔去,嚎啕痛哭起来了。我痛哭我的命运;我痛哭那曾经是美妙,然而现在已经消失去了的神圣的爱情……我痛哭娇艳的白花遭了劫运,一任那无情的雨推残。我痛哭,因为在事实上,我同白根表现了旧俄罗斯的贵族的末路。上帝呵!我除了痛哭,还有什么动作可以表示我的悲哀呢? 

“丽莎,你是怎么了呀?那个可恶的美国人得罪你了吗?亲爱的,别要这样哭了罢!” 

我还是继续痛哭着,不理他。我想一骨碌翻起身来,指着他的脸痛哭一顿: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还能算是我的丈夫吗?你连自己的老婆都养活不了,反累得老婆卖淫来养活你,你还算是一个人吗?为着得到几个买面包的钱,你就毫不要脸地将老婆卖给人家睡觉吗?……” 

但是我转而一想,我就是不诅骂他,他已经是一个很不幸的人了。世界上的男子有哪一个情愿将自己的老婆让给别人玩弄呢?可怜的白根!可怜的白根!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呵。这是我们的已经注定了的命运。 

这时我听见了隔壁伯爵夫人的房间内有着谑笑的声浪……我没有精神听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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