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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铁心兰。她趁众人不备,竟一刀刺向花无缺。
不料花无缺衣袍无风自动,袍袖一展,刀尖接触流云似在空中柔柔铺展开来的袍袖,却似碰上了精钢所铸的墙壁,“叮”地一声落地。
小鱼儿本向前一跃而出,此刻身形展动,竟又被花无缺封住了退路。
花无缺微笑道:“你还要走么?”
小鱼儿暗叹此番凶险只怕在劫难逃,面上则波澜不惊:“你功夫果然不错。你肯定这次能杀得死我?”
花无缺道:“总需一试。”
他没有看铁心兰。他知道铁心兰此次必定是无颜面对他的了,但他却又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女子。
小鱼儿叹道:“花无缺,你对女孩子可真好。”
花无缺道:“只因我从小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这更是我的习惯。”
小鱼儿道:“习惯?我真想知道你的师父是怎样培养出你这样一个人的,你的确很完美。”
花无缺微笑道:“过奖。”
小鱼儿瞧了他一眼,摇着头笑道:“你的风度,长相,武功和名誉都会让江湖中的任何一个人称赞。可是你少了样东西,那就是情感。你不懂爱,不懂恨,像你这样的人,想必连烦恼都没有。”他淡淡接道:“别人都羡慕你,可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花无缺默然半晌,叹道:“你说得没错……”
突听“铮”地一响。原是江玉郎垂眼伸出脚尖,轻踢那插在土中的另一柄柳叶刀刀柄。柳叶刀铮铮作响,江玉郎将其踢起接住,握在手里。
他凝目望着凛凛刀光,又望向了花无缺和小鱼儿,望得很出神。
小鱼儿叹道:“甚至于你杀一个人,都未必认为他该杀,还能如此平心静气的和他聊天。”
他半是真心实意,半是拖延时间,可迟迟等不到那最是贪生怕死的人跳出来言明他二人的勾连所在。小鱼儿好笑地想,莫非江玉郎真愿同自己“殉情”不成?他暗暗叹了口气,若是江玉郎不愿开口,只有他再一次怯懦胆小般以此为由直言拒绝此次决斗。
花无缺这般君子,料得在他二人毒性解开前也不会贸下杀手。只是若是他由此落入江别鹤或花无缺之手,逃出生天之日,已不可期。
由此想来,真真是不如一死了之。
秋风肃杀,天青色的穹苍宁静而苍凉,远处巨大的龟山暗影朦胧。
花无缺也禁不住轻叹一声,道:“我想你的确很了解我……只是家师所命。”
他格外谨肃地最后行了一礼,清眸抬起,手指尚未按上剑柄,双眼突泛惊骇,失声道:“江公子,你……”
话音未落,小鱼儿已觉不对,闪电般转过身去。
他也被骇得呆了。
月光洒下,可洗刷刀锋雪刃,浣不净尘世爱恨。
在二人对峙时,江玉郎已将锋利刀刃轻巧架在了自己颈间。
花无缺先前以余光瞥见,只道他要用刀救人,自知江玉郎武功不敌自己,于是更未防备。哪知江玉郎不走寻常路,竟摆出这架势。花无缺生在移花宫,自无小鱼儿江玉郎此类鬼灵精之狡黠诡变。
江玉郎淡淡笑道:“花公子,令师让你亲手杀死江小鱼此人,是不是?”
花无缺目中惊愕之色满溢,吃吃道:“江公子,你……”
江玉郎道:“不知花公子可曾听说过,与苗疆情蛊齐名的一种名为‘情蛊’的奇异剧毒?”
花无缺面色微变。江玉郎心下一定,沉声道:“在下和江小鱼不巧中了此毒。也就是说,只要在下立毙当场,江小鱼立刻也必死无疑!”
他缓缓接道:“在下的命固然一文不值,但若是如此,江小鱼就没有机会死在你手上了。他,是被我江玉郎杀死的!”
武林第一门派移花宫出身的花无缺博览群书,自然是知道这种毒的。江玉郎以命相挟,他向来是君子秉性,本就无法出手,而且这两人竟还中了这情毒,不论敌我,势必要同生共死,一人身亡另一人就无法独活,他更是有所顾忌。
小鱼儿瞬间已明白江玉郎心中所想。这一棋布下,他不但可以救出他,还要他得以再入江湖,摆脱控制。
分明是百利无害之事,小鱼儿却忽觉心头刺痛紧绞,酸楚难耐,几欲落血。
他手足突地全尽冰冷,冷汗自额角一滴滴渗出。少年双掌握紧最后一丝温度,咬牙道:“你放下刀,我不要你救我!”
“我在救我自己。”江玉郎手腕一压,刀锋继续逼入几寸,雪白肌肤出现一道血痕,满意地见到花无缺又退了两步,君子翩翩的沉稳少年额上已然见汗。
江玉郎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他目光一转,笑意尽敛,恨然厉声道:“江小鱼,你还不滚?!”
月色澄明,照亮颈间雪亮刀锋,一汪银白冷光倏忽流泄千里。远处少年清秀面庞亦被照亮,黑白分明的眸光,透过草叶,穿过夜色,流过月光,滤过星辰,一瞬不瞬地望住他。
这是我欠你的。
我还给你。
小鱼儿呼吸愈加急促,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踉跄后退几步。他深深瞧了江玉郎一眼,再不多言,身形一展,须臾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待小鱼儿的身影彻底消失,江玉郎长长吐出一口气,隐约现出一丝与某人略有神似的得逞笑意,毫不犹豫地扬手掷去手中的刀。他素来贪生怕死,利益精明,怎会当真做出自弑一事。
“花公子,你果然老实。”他笑得畅快,摇首道:“在下还没有那舍生之勇。迫不得已之计,但请公子恕罪。”
花无缺凝望着他,终究长长出了一口气,释然叹道:“他自己走了,也好……”
语声未绝,江玉郎竟毫无预兆地倒退一步,双唇微分,一口鲜血喷出。
“江公子!”铁心兰惊呼一声。
花无缺脸色大变,赶忙掠过扶住他,急唤道:“江公子……”
血迹瞬即沿着唇角滑落至衣襟,布衫染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如一枝开出心头血的亭亭红莲。
江玉郎一切都听不见了,只余接近爆裂的强烈心跳声强疯狂鼓震耳膜。四肢百骸的剧痛如汹涌潮水刹那间冲上理智的高地,他难忍痛吟出声。仿佛被生生剜去骨肉,骤然一阵空虚剧痛,缺少了心脉相连的一处牵挂。
是尚未结束的毒发缘故么?
江玉郎无法继续思索。
他已彻底昏了过去。
风,原野。
七月流火,江南入秋,天气渐渐转凉。晚风割着小鱼儿的脸,也割着他的心。
他狂奔数里,他无法可想。今夜狼狈而真实的自己,只有迎风奔跑。
他被连绵田埂上的杂乱土石绊倒,也在田间小路上的泥泞水洼上滑跌。但他只是重新站起来,迎向永无尽头的寒冷暮风,迎向不知何处的渺远黎明。
一连奔出数里之外,他终于在一块水田里躺了下来。
黏腻污土和冰冷泥水浸着他的身子,柔软芳香的饱满稻穗轻拂过他的面庞,拂过那一道刀疤。
今夜,又是满天的星光。
他在心底质问自己:“我能算是个人么?”
“我自认天下第一聪明人,可是别人要杀我的时候,我仍旧束手无策。”
“纵然花无缺没有我聪明,可是他那样的人,又何必用计?而我却想以聪明躲避一切灾祸。可是我真的能全部躲得过去么?”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铁心兰,可是今夜她却在帮我。还有江玉郎……我初见他就总认为自己比他聪明,可以坐享其成。但现在挺身而出的不是自以为能独当一面的我,而是他。”
小鱼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漫无目的地拖着脚步走着。
“我自以为恶人谷的人都怕我,殊不知那只因他们觉得我是个孩子。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能强得过屠娇娇?杜杀?哈哈儿?……”
“我难道要一直这样躲藏下去么?我难道真的只能让花无缺杀了么?我若是死了,江玉郎也会死罢。他跟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我怎能连累他?”
他反反复复想着,走着。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已有烟火点点,一片热闹人间气象。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铜铃骤摇叮咚生响,纸扎的大红灯笼随风摇荡,拢着嫣红的一簇星火。
胸口不知何时蔓延刺痛,针扎刀刺般疼痛。心口渐渐如被剖裂,痛楚愈发剧烈。撕心裂肺的痛胜于往日掺杂欲望色彩的折磨,好似利刃穿胸,血刃翻搅,将脏器碾碎。
然身边少年却已不在。
小鱼儿站在田埂的尽头,茫然凝望着那片红火成海。
然后,他直直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原著党,其实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