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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英知道江汜为此不悦,就深深垂下了头。
禁军从左右配殿中涌/出。
就在同一时间,数百丈之外的宫城墙下,原本应该有重兵把守的城门却霍然洞/开了。
武士从城外、墙头涌下来,迅速地结成阵型,与广场这一端的禁卫军遥遥对峙。
火把的光辉照映,玄衣男子立在城头,距离遥远,江楚烟看不清他的身形。
她下意识地奔出了殿门。
那人原本姿态疏冷,但不知道是不是江楚烟的错觉,当她忽然出现在侧殿檐下灯火的光影里,而那道视线遥遥地投过来,就仿佛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喃喃地叫了声“哥哥”。
江汜却跟着走到了她的身边,道:“外面有雪,你回去吧。”
虽然有飞檐的遮挡,但雪片还是被风卷着吹过檐廊,她无声地摇头。
江汜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却忽然笑了一声,回头对身边的禁军说了句什么。
那禁军垂着头离开了,江汜没有再说话,负着手徐徐走出门去。
他道:“谢公子,别来无恙。”
高墙上的男子淡淡地道:“江公子毁诺背信,亦当无恙。”
风声如磐,但这两个人的对话却仿佛送到人耳边,清晰可辨。
江楚烟心底微微一酸。
谢石似乎懂得她此刻的心情,忽然温声道:“阿楚,我来接你了。”
虽然看得出眼下剑拔弩张的态势,但在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的时候,江楚烟心中的无措还是慢慢地平息下来。
江汜却轻缓地笑了一声。
他道:“谢公子要接我妹妹到何处去?”
他负着手,火把的光焰照亮他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明亮妖异,含笑道:“何况孤与谢公子既无君臣之义,亦无友故之情。”
“无据之诺,毁又何妨?”
城头之上,谢石微微一笑,道:“就依闻人公子所言。”
他抬手扬鞭。
江汜在他说出“闻人公子”的时候面色已然森冷如铁,道:“来战!”
漫天飞雪如席,朱色披风翻卷,谢石的身影已如游隼般疾掠而下。
两壁对峙的军士如同洪流,涌过五龙虹桥、御沟流水,在宽阔的广场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江楚烟一向深信谢石的武技拔群,但至此时仍旧忍不住心跳战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汜出手,也从不知道他在武道上同样有出众造诣,更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能不能分出高下——
她紧紧地盯着广场中央相碰的两人。
身边却忽然有人低声道:“小姐。”
江楚烟侧头,就看到那名受江汜之命离开的禁军走了回来,将一柄伞呈到她的面前:“主君令属下为小姐取来。”
纤细而温润的紫檀木伞柄,雕着出/水莲的阴文,素色的伞面,褶皱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熟悉的一柄伞,以至于江楚烟心中有片刻的空白,才接在了手中。
那名禁军初时跟在江汜的身边,江楚烟觉得他该是江汜的亲信才是,可是场中战况激烈,他却没有过去,而是把守在了殿前,仍旧像一位沉默的侍卫。
江楚烟的注意力仍旧回到了场中。
刀光剑影交错,交手的二人有来有回,身边的兵士却连余波也难以耐受,战团渐渐向两边偏移,竟然硬生生在乱战中央割出了一片空白。
坚硬的金属锋刃相互摩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长吟。
谢石身形微晃,足跟错后半步,才卸去了手臂上传来的冲力。
对面的江汜却连退了四、五步,微微垂首,片刻抬起头笑了起来。
他道:“痛快!”
火光摇曳,他洁白的齿牙挂上了一层淡薄血色,又被他不甚在意地舐/去。
谢石漠然道:“闻人公子尚能再战?”
江汜放声长笑,说不出的阴郁和凌厉。
他道:“谢中玉,你一生恣傲,不曾与本朝有一拜之义。”
谢石平生至此,不曾入朝拜过玉阙、不曾折腰唤过“吾皇”,他与陈天子之间,竟然未有过半点君臣名分。
他注视着面前的江汜,神色冰冷,却有无名危险、雀跃与说不出的激荡,如电流般游走过他周身血管和毛孔。
江汜凝视着他,忽然道:“儿臣领旨——”
不息的血液在地下静静流淌、沉浸,直到这一刻,仿佛终于得以呼应,刹那间怦然而动。
帝宫正北,玄黄紫气冲霄而起,破开铅灰色云层,直射斗牛。
源源紫气如流席卷而来,涌/入江汜的身体。
谢石瞬息间如遭重击,身形蓦然一晃。
江汜仰天闭上了眼。
大雪纷纷,至今仍然没有止歇之意,反而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轻/盈的雪片落在两个人的战场上,却仿佛有山一般沉重,簌簌地积压在谢石的发顶肩头。
谢石的身形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汹涌而来的巨力压在他的背上,逼/迫他俯首、逼/迫他屈膝、逼/迫他在大陈的帝宫之前跪下来——
这力量无形无质,不循人力,而仿佛是浩荡天威,命运之枷,重重地锁在他的身上。
谢石双手紧握成拳,青筋从肌腱间迸起,这一刻仿佛他还是多年前那个不屈的少年,听闻命运的不可违逆,而他却偏要逆天而行,向死而争。
何为命运?!
何为天道?!
是上善老人的闪烁其词,还是无稽话本的剧情注定?
骨骼发出难耐的低吟,极大的痛楚里,喉间沁出铁锈的腥气。
而那磅礴澎湃的伟力,连同冰冷刺骨的落雪,在某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耳边有遥远而扭曲的声音传进来:“阿烟,你要插手?”
不知道何处来的一点余力,让谢石茫茫然睁开了眼。
漫天的白雪里,有道纤细而刻骨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的眼前。
素净的伞面倾斜下来,将他密密地遮蔽住了。
江汜一双眼重新变成了赤红颜色。
他定定地望着江楚烟,声音凝滞如深冰底水,道:“你要选他?”
江楚烟喉间哽咽。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身形笃定不移,分明是细致的腰身,却竭尽全力地遮挡着身后的高大男子。
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
玄衣男子方才分明已经受了极大的苦楚,此刻稍稍喘息,又恢复了平静的姿态,连力道也不容拒绝,江楚烟微微趔趄,就被重新护在了身后。
“阿楚。”谢石平静地道:“我说过,凡我未死,就该我来护你。”
江汜猩红的眼注视着面前的情景,片刻之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
他笑声越来越高,停云遏雪,到最后竟至声嘶力竭。
江楚烟抵在谢石身后,眼中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只觉得那笑声中似有无尽言语,却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与江汜一场兄妹,只有半年的相处,也犹然彼此疏离,不曾有片刻亲爱。
——又何至痛到此处,竟如万刃相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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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
江楚烟抬手掩上心口; 出神间怔怔自问:这怆痛从何处来?
耳畔笑声却渐渐颓竭。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淡淡地道:“我这一生,君不君; 父不父,身陷污泥之中; 天地俱晦,也觉不过如此。”
“奈何天不怜我; 使我见片刻光明。”
江楚烟心中反复绞痛; 那人语亦真亦幻; 分明未竟,却在平平一叹之后,再也没有半点声息了。
她顷刻间察觉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宽阔脊背轻微的颤抖。
江楚烟伸出手去,谢石反手撑住了她的肩。
层冰积雪之间,江汜拄剑而立,嘴角犹然挂着笑意,七窍中却俱涌/出/血来。
他还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栩栩的冰雕; 已然失去了生机。
江楚烟失声道:“大哥……”
她难以自持地跪倒在地上。
天地冷寂,一时沉默无声,连遥远的战团都怔怔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绵绵未绝的紫气已经在江汜身躯上脱离,犹然徘徊不去; 片刻之后,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气机牵引,忽然将谢石笼罩住了。
殿堂楼阁之间; 有纷沓脚步声绕过广场,是云英殿中宴饮的百官终于得到了消息,在禁卫军的护持下匆匆而来。
映入他们眼中的,却只有已然结束的战场,和广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