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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石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湿痕,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最近京中会生出许多变故,你带的侍卫不要再放出去,留在你身边护卫你的安全。”
江楚烟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谢石低下头来,抵住了她的额,声音温柔低沉,又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家。”
楼梯上传来女郎们盈盈的笑语声时,黑衣的年轻男子身影已经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敞厅宽阔,湖面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带来习习凉意,江楚烟倚栏回顾,虽然不知道那目光来自何处,却知道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远远地注视着她。
三千里软红漂泊,又经年山河远放,她是一叶归舟。
…
程袅和一众贵女们说说笑笑地上了楼,看见凭栏而立的身影,就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烟妹妹,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她眉眼间意态欢适,薄薄的疲色也掩不住的高兴,江楚烟侧头看她,就知道方才跳舞一定十分的尽兴。
程袅已经走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臂,头靠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明珠公主被我气了个半死,哈哈哈。”
江楚烟将眼一扫,果然没有在程袅身边的女郎们当中看到闻人泠的身影,还有之前几个明显同她走得更近的,也都不见踪影。
她看了程袅一眼,索性顺着她的意思,问道:“程姐姐顽得开心?”
程袅道:“谁叫她非要同我斗舞——斗也就算了,上个月她还能连转六十个胡旋,今天头一圈就跌了个头昏眼花,当中丢了大脸,还盯着我瞧。”
“又不是我使了绊子,看我有什么用。”
程袅语气放得轻描淡写的,江楚烟看着她,抿着唇微微一笑。
程袅就不依不饶地抓/住了她。
江楚烟应付着她,心里想的却是闻人泠。
落水之后大变的性情,“谢少主”这样不该有的称呼,言辞之间的意味,上个月还能跳的舞,现在却不能了……
她不由得想起宋誉的描述来。
闻人泠,会不会也像宋誉、像当初那个荷叶镇里性情大变的桓康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话本当中”?
…
永昭园里气氛融融的时候,京城惠安长公主府的妙华院里却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乞巧会是京都贵女惯例的大集会,江泌原本从不缺席的,但今年准备出发的时候,却被长公主府的姑姑拦在了院子里。
她大怒。
但姑姑铁面无情,仿佛从前那些毕恭毕敬的日子都是她的幻觉似的。
江泌叫着“我要见阿娘”。
姑姑却淡淡地告诉她:“殿下今日有要事处置,如今不在府中。”
江泌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有一瞬间的冰冷,连她心底里鼓起的怒火都浇熄了。
这些日子,一次又一次类似的经历……
她早该明白,强大的剧情惯性既然带着那个,已经全然不一样的“江楚烟”回到正轨上,那后面长公主对女主的偏爱,男主的动心,甚至她这个女配的越来越没有存在感……
也都同样被剧情推着,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咬紧了牙,颓然坐在椅子里。
外院却传来一阵短暂的声响,忽然有人走进来,低声禀报:“梁小姐来探望郡主。”
梁雪儿?
江泌眼前蓦地一亮。
梁雪儿进屋的时候,看见她静静地坐在罗汉榻上,还笑着调侃她:“你怎么忽然这么安静了。”
江泌挤出一丝笑来,道:“我身上不大爽利,今日连门都出不得,幸而也还有你记得我。”
梁雪儿捂着嘴笑了笑,道:“这可不是巧了,恰好我今儿也不去,那乞巧会又有什么意思,谁爱去谁去去。”
江泌听她这话不像,不由得看她,梁雪儿在她对面落了座,也不瞒她,就道:“我爹叫我带老四一道去,说她年纪到了该说人家了,总该认识些小姐妹。”
梁雪儿口中的老四是谁江泌也记不清楚,梁首辅的夫人只生了一儿一女,但梁家子嗣颇丰,泰半都是妾室所出。
梁雪儿道:“索性连我也别去,总归就完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江泌却因此趁势问出自己记挂的事来:“我记得你上回说,有那种绝子的药……”
梁雪儿不疑有他,就叹了口气,道:“咱们两个是知根知底的,那药虽好,可是有的小贱人在外头偷偷生育了才带着孩子进府来……”
江泌心里怦怦乱跳,轻轻“啊”了一声,半晌才压住了,道:“这么说来这药是给女人用的了。难道就没有给男子……”
梁雪儿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这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不知道还有没有旁的效用的了。想来这种腌臜东西,除非是那些市井糟烂的地方,藏污纳垢的,或许有人研究……”
江泌微微有些失望,却还是把梁雪儿知道的和胡乱猜测的内容都记住了。
梁雪儿被她挑起这个话题,不由得恹恹地握着茶盏坐了片刻,才重新打起精神来,道:“我前些日子碰见一桩奇遇!”
第四十八章
…
江泌想着自己的心事;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道:“什么事?”
梁雪儿在兴头上,也不在意她并不专注的态度; 兴致勃勃地道:“我前些时日不是出京去了一趟?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喊打喊杀的; 都带着刀,别提多吓人了。”
“幸而前头有一位大英雄……”
她将那日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江泌听; 语气间掩饰不住的向往之情; 握着江泌的手; 道:“你记不记得那本《藏刀记》,博文坊今年新出的那一册?我遇到的那个人,比沈藏刀还要俊美可靠……”
江泌轻轻嗤了一声。
博文坊出的话本,在她看来,倒有种现代爽文的模子了,但大概毕竟是古人写的,总还是那些个过时的套路。
她胡乱地应付着。
梁雪儿支颐道:“都说程巍是年轻一代的大高手,跟谢公子比起来; 也不过如此。”
江泌最近对谢这个姓也十分敏感,闻言不由打了个激灵,道:“谢公子?”
——不会这么巧吧?!
江泌心里忽然生出不安。
偏偏事与愿违。
梁雪儿说了声“是呀”,就恍然似地哦了一声; 道:“我就说有些耳熟,原来长公主新认回来的那个,就是谢公子的义妹。”
她知道江泌对江楚烟似乎不大欢喜; 在片刻醒悟之后就止住了话头,江泌却已经重重地放下了茶盏,厉声道:“什么义兄义妹,一个泥里刨食的野小子,也值得你这样、这样……”
梁雪儿的脸色“唰”地黑了下来,道:“谢公子光风霁月,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大英雄,你就算不喜欢他妹妹,又做什么这样诋毁他?”
江泌道:“下三滥的小流氓,装出一副人模人样来,亏你还‘公子’‘公子’叫得出口!”
“什么叫装出人样?!”
梁雪儿霍然站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了,极力地压抑着怒气,语气冰冷地道:“论起装人来,谁有你妙真郡主擅长?为了一点闺阁的名声,把古人失传的孤本拿来抄袭,倘若不是有东平大儒慧眼识真,恐怕满京城都还信了你‘小词仙’的鬼话!”
江泌面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
梁雪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的怒意因为此刻江泌的惊惶而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愧疚。
——和那之下极力掩饰却难以忽视的,报复一样的快意。
她退了两步,捋了捋鬓角的发丝,仍是一副端庄闺秀的模样,微微福了福身,道:“郡主今日身体不适,我也不便多打扰,先告辞了。”
守在门口的姑姑只当做没有听到屋中发生的一切,在梁雪儿出门的时候,态度平静地亲自送了出去。
江泌对此一无所知,呆呆地坐在原地,良久只觉得自己额上、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把衣裳都浸/湿/了。
…
过了七月七,时日如同流水一般,很快就滑过了中元节,月色亮了又暗,一眨眼已经进了八月。
帝都的暑热渐渐褪去了,八月第一场雨之后,新凉和露水一起泛上了枝头。
长公主府针工房的嬷嬷在知心院吃到了教训,不敢再随意来应付差事,裁秋装的时候带来的布商就都是支应贡品的大商号了。
流虹坊京城铺子的大掌柜也在其列,带了秋日最新的云妆缎不说,还在江楚烟挑料子的时候特地向她禀报:“老板说给小姐特地留了十二匹雾影罗,留着给小姐糊窗子用,质地稍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