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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能感到他用微凉的指抚过自己的眼尾,指尖停在眉梢轻轻摩挲,听他低声说道:“许或我也并不是我,可那又何妨。。。。。。亓修泽只是亓修泽,正如云七只是云七。。。。。。你说的对,何须纠结来路,只需明白今后要往何处去。”
从没有一次酣醉,睡去时如这般静谧安详,萦绕着轻浅药香。梦中有人用一双手臂拥着她,胸膛坚实而又温柔。
她想那定是纤尘不染的衫袖与衣襟;只可惜她的身上,却带着来时的一路风尘。
。。。。。。后院中本该有彻夜不熄的炉火,这晚却早早变得沉寂。家丁掌起灯烛,将来客引入前厅。
来人却是一主二仆。命两名随从候在廊外,为首者入得厅来,除下墨色氅衣,内里一袭墨蓝锦袍,儒雅考究,更似文士装扮,倒叫人一时看不出他的身份。
厅内设下矮几锦褥,宾主相见,各自落座,有婢女奉上茶果。
主座之上的青衫男子眉目疏离,即便是待客,眼眸中亦透着三分冷漠。
来客则态度闲适,席地而坐,从容品过新茶,再赞主人摆在几旁的素心腊梅,又叹惋院中药气太重,折了花香。
主人开口时全无客套:“宸王爷深夜来此,亦不是为着论茶品梅吧——”
“若非肃兄提及,竟不知阁下与肃兄亦是挚交。”暄微微一笑,“既是听闻阁下亦在定洲,理应登门拜会,更有一事相求。”
修泽便道,“却不知王爷欲求何事?”
“烦请阁下前往青城,”暄答道,“再为肃家小姐施诊。”
修泽道:“王爷可是受了肃恒之托?”
“先前确是受人之托,如今却亦是暄的分内之事。”
“不错,”修泽淡淡道,“春上确曾替这位肃小姐诊过脉息,亦开过几剂汤药。只因缺了一味药引,故而难治根本。”
“不知是哪一味药材,还请阁下明示,暄当重金求之。”
只见修泽抬眼望向赵暄,静静说出两字:“湖珠。”
“湖珠。。。。。。”暄不动声色,沉吟道,“既如此,果然重金亦是难求。”
“到如今已寻访大半年载,将将有些眉目。”修泽道,“只是不巧,亓某寻得的分量,仅够一人取用。若是救得肃家小姐,便救不得旁人。”
听至此处,暄故作从容道:“莫非还有人也曾向阁下求过湖珠——”
“何人亦需用这湖珠解毒,”修泽冷冷将他打断,“王爷竟不知么?”
昏黄烛火映着座中两个男子,一个仿佛云崖之上的寒冰,漠然冷峻,拒人千里;一个则似渊渟深水,水下如汤如沸,水面却依旧波平如镜。
两人不约而同,各自执杯饮茶,皆不去看对方究竟是何神情。
修泽静候一刻,忽而开口道,“既是仅够一人之用,救谁不救谁,全凭王爷定夺——此事肃恒亦已知晓,若不救肃家小姐,只恐王爷与肃家亲事难定;若救肃家小姐,则王爷大婚之日,便是亓某献药之时。”
“炼药尚需时日,”不待对方作答,修泽振衣起身,淡然道,“王爷自可三思而行。”
主人已示逐客之意,暄却恍若不闻,抬手替自己续上一盅滚水。
“姬公子,”暄突然改了称谓,缓缓说道,“你明知我今日此来,并非只为这一事。”
“王爷此番怕是寻错了人。”修泽并未回身,只稍稍驻下脚步,“亓某只略懂针砭药石,余者全然不闻,也一概不知。”
暄眸光微微一变——今夜分明是有备而来,连弓弩手亦早已布下——只是面对此人,暄却迟迟难以决断。
恰在这时,屏后突然传来极轻的窸窣声,暄与修泽循声望去,却是一尾幼狐——只见那狐轻轻巧巧绕过地屏,停在离暄不远处,身子冲着修泽,却蓦地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定定望向赵暄。
两人心中皆是一动。
暄想起自己曾见过它——先前的青色背毛已褪去,如今新绒白如初雪——一时间胸中戾气消弭殆尽,竟忘了原本要说的话。暄探出手去,指尖轻叩地面,唤它道:“来。”
它真如听懂了一般回身向暄而去,只是停停走走,看似有些犹疑。
走得再慢,终也还是停在暄脚边。暄不觉便要伸手去抚它,虽尽量将手势放得轻缓,仍令它受了些惊吓——身子微微一缩,小耳贴向脑后,两眼却还是牢牢望着他,又似戒备,又似探究。
修泽立在不远处,暄的手指即将触上幼狐脊背的一瞬,他忽然也开口唤了声:“来——”
暄只觉手下一空,心竟也跟着空了一空——敛了心神,暄抬眼再看时,它已跳进修泽怀中,蜷作一团,轻眯两眼回望着他,狡黠、狐媚又淡漠的神色,像极了一个人。
“都说祁地的雪狐难驯,”言语中透出一丝怅然,连暄自己也未觉察,“你竟能令它如此乖顺。”
修泽未置一词,举步欲走之际,却听身后暄又说道:“无论肃恒之女,还是另一人,皆请阁下尽心诊治。至于尚缺的另一份湖珠——不知阁下可愿与暄做个交易?”
四一 琵琶休作断肠声(6)
寂静街巷遥遥传来几声犬吠,打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
金栓儿守着火笼,已几次撑不住瞌睡过去。
卞四也不叫他,走过来自己拿了铜箸拨炭——栓儿冷不丁醒了,却见卞四正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神。
兀自迷瞪了好一会儿,栓儿开始念叨:“打从昨儿起您就一宿没阖眼,这会儿怎么也得歇上一歇,一时半刻人也未必能来,这不已经让人在外头瞅着呢么。”又道,“定洲到底比不上咱们京城,还夸口是城内最好的一处,咱还算半个东家,却连白炭都备不齐——”
“休要啰嗦,”只见卞四搁下火箸,吩咐道,“再去熬些醒神的茶汤来。”
栓儿嘀嘀咕咕的去了。卞四听他一路小跑下楼,却噔噔噔的调头折了回来,“爷,还真就到了!”
卞四原是就着火笼暖手,闻言掸了掸袍摆直起身,“请人进来。”
不多时栓儿领进一个男子,中等身量,青灰棉袍,半旧罩衣——还未及这客栈里的茶房穿的齐整体面。
卞四因命栓儿上茶看座。这当口,来人也不动声色将卞四打量一番。
“邱先生曾多次提起李兄,”卞四先道,“卞某仰慕已久。”
那人便道:“不敢当。今日见到卞公子,李继才自知形秽——”
卞四道:“李兄何必自谦。当日殿下脱险,多亏李兄深明大义,几方周旋——”
对方却道:“卞公子若再言此事,继实在无地自容。”又自嘲一笑,“继本是节义尽失之人,却蒙王爷不弃,往后定当竭心尽力。”
卞四笑道:“禽栖良木,人择明主,能知顺逆,背暗投明,常理也。”一句话淡然揭过,转而又殷殷问道,“今日既是得见,却不知李兄何时起行北去?”
“王爷想必已到了定北。”李继道,“正打算今夜起行。”
只见卞四言语诚恳,却又似别有深意,道:“此去必是一番辛苦劳顿,不知何年得归,李兄这些年载长居定洲,若还有未竟之事,不妨交与小弟。”
李继沉吟片刻,果然说道:“也好,确有一位。。。。。。故人,想留句话与她。可有笔墨?”
卞四吩咐栓儿取来纸笔。
李继向灯下取过纸张,稍作思量,落笔数行,似是几句题诗——封起正要交与卞四,临了却又改了主意,凑向烛焰边点燃。
卞四虽未上前,却隐约瞧见落款处的“谢”字,心内多少猜出几分。
薄笺转瞬化为灰烬,卞四不由得也暗自一叹,此时便听李继说道:“有卞公子在此,我还能有何未竟之事。”
一时失神,闻言卞四敛了敛心思,笑道:“小弟倒是备了些途中需用之物,还请李兄笑纳——”
李继并未久留。卞四也不曾亲送。一时栓儿送客回来,见那卞四神色闲适,正随手把玩着案头的定瓷墨盒,不禁上前去问道:“王爷今回为何不让公子您跟着,却偏偏叫这人跟着!”
卞四双眼不离那瓷盒,边团转边玩笑道:“北边正冷,你允四爷如何受得了那个苦?”
“爷是说王爷体恤?”栓儿咂摸了半天,“今回还真不像!”
“像也罢不像也罢,”卞四丢开盒子,“叫你叮嘱人熬茶汤去,怎的还没送来?”
“呦!”栓儿一拍脑门,忙不迭的下楼去了。
谁知将将下去,又是脚不沾地的折了回来——
卞四故意板起脸,正要开口,却见栓儿上气不接下气,抢先道:“是王爷,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