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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达!”陈峻看不太清,在马路中间稍微一犹豫,校车便从身边溜开走。
陈峻想要给华朝达打个电话,却发现刚才离开学院太着急,将背包和手机都留在了办公室,裤兜里只有车钥匙。他实在不愿意回学院,又觉得自己的裸眼视力没法开车,便决定先搭校车回家等着。
陈峻实在没有想到,孙正申敢跑到他办公室来找他,还是在他的office hour(助教们待在办公室回答学生问题的时间)。陈峻正埋头看大家交上来的图纸,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说,“Mr。Chen; could u help me figure it out?(陈老师,能帮忙搞定这个吗)”,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们可不可以等一会儿换个地方说话?”陈峻抬起头,见孙正申一如过往,穿着圆领T恤,外面套着御寒的夹克,因为才进入有暖气的房间,眼镜镜片上还有雾气。
“陈老师打算换到什么地方?”孙正申仍然在气头上。“拖着郑风凌,还打着直男的注意,陈峻,你是越来越出息了。”
“你听谁说的?”陈峻站起来,面挟寒霜。
“R&E(环境资源学院)的……”,孙正申冷笑,“给教授推荐一个根本没有相关资历的学生做助教,你以为能瞒得住所有人?和私下操作、徇私舞弊有什么差别?”
陈峻头大。Dr。Moore昨天跟他提到,R&E学院还有一个女教授过来推荐自己的学生做这门课助教,Moore回复说,已经聘了个B School(商学院)的学生。陈峻当时就觉得不妙,只是没想到孙正申知道得这么快。
孙正申这个人,情商不算高,但智商是无可怀疑的。中国留学生圈子就是这么小,左右一打听,就立马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
“有没有资历,是不是合格,面试的时候,教授自然会做出自己的评断。”陈峻尽量心平气和,“郑风凌的事情,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至于华朝达……”
“你他妈还有脸提!”孙正申粗暴打断,整个人身体前倾,咄咄逼人之气几乎要喷到陈峻脸上。
“至于华朝达,根本就和你没关系。”陈峻将自己眼镜取下,从桌上抽取纸巾,想要擦拭干净。
孙正申一愣,体会到陈峻话里的意思,随即暴怒。
“怎么没关系!我声张正义!”孙正申劈手将陈峻眼镜夺走,想作势摔下,又稍微犹豫。见陈峻一脸无奈和冷淡,心中更气,一反过去谨慎的性子,“啪”的一声将眼镜摔碎。陈峻实在不想和他争论,又怕随时进来的学生看了热闹,在这一空挡迈前几步,跨出房间,按了警铃,将学院安保人员叫来。
陈峻极为了解孙正申,知道他性子谨慎规矩,一时气愤之下摔了眼镜,心里必然后悔。在安保处也会尽力圆场,不会说出让两人下不了台的话来。他实在无心在工作时间和他纠缠,不如当机立断让人带走他。
安保将孙正申带走之后,陈峻瞅了一眼表,还有十五分钟才结束办公答疑时间,于是如坐针毡,一结束答疑就飞奔离开学院,连背包都没取,偏巧却遇到了车站等车的华朝达。
十八
外套都在背包里,寄存在学院没取。陈峻没戴眼镜,不敢开车,只好单衣站在寒风里等了一会儿校车。他住的地方稍远,校车绕了一大圈才到。刚一下车,他就直觉不妙。
临时停车位停了一辆灰色的Lancer Evolution,车主正站在不远处等他。
这辆车陈峻再熟悉不过。孙正申是个不折不扣的车迷,也是车辆工程专业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刚到美国来,就花了不菲的价格买了一辆只开了两年的红色道奇,享受4。5升排量带来的风驰电掣的快感。和陈峻恋爱之后,陈峻常有意无意说起道奇的高能耗;后来陈峻的助教岗位办理学费减免时出了点小问题,没能及时交上学费,加上新来的教秘和陈峻沟通得不好,面对系统不断的催缴费邮件,陈峻着实发了愁。
由于助教岗位提供了学费,而助研岗位有使得生活费不成为问题,陈峻并没有向家里要很多现金。汇款需要一定时日,学费系统又不允许信用卡缴费(也没有那么大额度),一旦逾期不交,就面临被系统注销的危险。虽然能解决,但毕竟会非常麻烦。孙正申知道之后,二话没说就背着陈峻把自己的车卖了,拿现金帮陈峻垫上了学费。后来这笔钱退下来,孙正申拿来换了两辆旧一些的车,一辆是小福特,平日用来代步;,另一辆就是这架灰色三菱EVO,用于周末去赛道开赛车。
这件事一度让陈峻非常感激孙正申。陈峻自己虽然是富裕人家长大的,但向来不在钱上大大咧咧——他感激别人对自己的好,也认为无论对方经济状况如何,肯在这个问题上付出和承担风险,至少是值得感激的。
陈峻私生活极为低调,和孙正申恋爱这件事,就连郝长仁也拿不准。孙正申更是尽量少的出现在陈峻家门口,更何况如今物是人非,再无登门拜访的理由。
陈峻一愣,头皮有点发紧。
“你来了。”
“嗯。”孙正申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刚才的狂怒了。他倚在车门旁边——即使是这个吊儿郎当的姿势,在他做来,也是一丝不苟的。“我刚才……失态了。”
“没事。”陈峻笑笑,“刚才那个黑人保安小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要我去网上填个纪律说明材料。”
“会留下记录吗?”
“应该不会。”
“嗯。”陈峻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尴尬地维持沉默。
“那个……”,孙正申搓着手,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努力找着措辞,“那个……”
“嗯?”
“眼镜……我会赔你的。”憋出这么一句。
“不用。”陈峻轻笑,“这个真不用。”
“那我们还有可能吗?”孙正申眼镜看着地下,忽然飞快地接了这么一句。
“不可能了。”陈峻脸上笑意尚未完全褪去,声音却已经很严肃。“你知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陈峻已经有点尴尬,“我和你有很多无法磨合的地方——至少现在的我还没有成熟到觉得自己能够克服这些问题。”
“这是当初我们分手的理由,你不用重复。”孙正申打断他。
“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改善。”陈峻正色,身体在40华氏度的户外冷得有点瑟缩,他诚恳地补充,“而且我喜欢上别人了。”
孙正申猛然抬头,“华朝达吗。”他明知故问。
“是的。”
“他是直人。”孙正申语气有些重。
“现在看来,”陈峻长吸一口气,“是的。”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用‘爱’这个字。”孙正申无奈地轻喟。
“你知道我从不乱用这个字。”陈峻脸上笑意仍然没散,口气却已经完全严肃起来。
“即使我和你在一起时间也不算短了,你也没有用过。”孙正申像在补充似的喃喃。相处相恋的一年里,即令他对陈峻的价值观仍然没有形而上的理解,但对陈峻的感情观还是有非常充分的认知的。他知道陈峻属于高度理想化的人,对于生理意义上的激情看法开放,但对于感情,仍然非常审慎。“真的……没有可能了。”孙正申自问自答,一时五味杂陈。
“我喜欢上别人了。”陈峻点头,“认真的。我当初喜欢你也很认真,但我们不合适。我不会用恋爱关系欺骗女性来达成任何目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至于我和华朝达合不合适,我想这是我和他的事,不过……”陈峻苦笑一下,“我和他可能根本不会开始。”
孙正申一如既往听着,一如当初他在入学生活指南的讲座里第一次看到这个戴着眼镜、穿得干干净净的男生在台上妙语如珠,亲切友善地告诉初入学的中国同学应该如何在美国办理各种财务事项。彼时陈峻说得轻车熟路,孙正申听得如饥似渴。
孙正申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当时听说陈峻私底下帮华朝达申请职位时不可遏制的怒火,与其说是针对陈峻,不如说是针对自己不甘放手的感情。
“那,我能拥抱你一下吗?”孙正申轻轻体温,表情已经彻底安静。
“……”陈峻迟疑了一下,“不。”
“这样……”孙正申点点头。他见陈峻的嘴唇已经懂得乌青,便打开车门,从里面摸出一件厚厚的休闲衬衫,想为陈峻披上,“这还是你留在我家里的,我一直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