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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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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重这些,轻易不肯换了郎中的。
今次沈嵁病得急,身上又是内外伤夹击,倒惹得治惯富贵老年病的孙先生一时没了主张。原本医术分门别类,再高明的大夫总有专的和短的。晴阳和二叔苏羽之已可算全科,不过细分起来,晴阳最擅长的是血淋淋的外科,苏羽之则是儿科更得意。而相较精于妇科很会开补药的孙先生来说,师良甫的优势在于看跌打损伤最强项,接骨正位推拿顺气从来得心应手。并且病家喊叫声愈惨烈,他愈卖力,脸上洋溢着异样的神采,笑容透着谜样的魅惑。
虽然沈彦钧心里头犯嘀咕,觉着沈嵁这伤病不该算在跌打损伤里,更何况孩子又没断胳膊瘸腿的,总不至于病急乱投医找了师良甫来诊病。架不住孙先生一个劲儿推荐,把沈嵁当成了烫手山芋急急往外推,直将师良甫的金方捧成了仙方,叫人觉得药吃完绝死不了还能得道。
“碰着伊个赤佬!”管家沈络奔跑着去请师良甫,一边嘴里头骂骂咧咧,“得道不就是升天啦?帮翘辫子有啥区别?吃吃吃,吃他个祖宗闹西!一家子庸医,一张补膏方子吃几代,紧要关头屁用场都派不着。我去请,看这个两根手指头的先生来治不治得好。要还是个虚头巴脑的神棍,看老爷一刀一刀斩煞你们的鬼头。”
请的过程还算平顺。师良甫恃才傲物素日脾气是很冲,沈络也不是个木蠹头,伺候那一大家子老小,眼色总会看的,好话总会吹的,笑起来春风拂面,再蛮的人都不好出手打脸。再者听他描绘病况,师良甫摸着良心拾起一点医德,判断那小少爷恐怕真的要呜呼,人命大过天,他没必要这时候拿乔,遂拎了药箱就跟沈络过来了。
别看同镇住着,沈家大宅好阔气,高门楣砖瓦墙,大喇喇坐了镇西这一方,大门朝东看住主街上的络绎,俨然据守的霸主,威仪不可撼动。而连记药店连着医馆,偏坐落镇北临着通商的漕渠,直线是不远,路不通,得绕着走,可是把师良甫赶得气喘吁吁。
那沈络到底习过武,一时半会儿不觉得累。扭头一看大夫额头挂着汗,脸憋得通红,嘴抿起来随时要爆发的样子,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索性不去了,忙叫同来的家丁柳提去驮。说是家丁,柳提时年才十四,光是人长得身高马大,终归是孩子。师良甫哪里好意思?堵着气摆摆手拒绝。不料柳提倒是个憨子,管家说啥就是啥,二话没有捉过师良甫双臂绕在自己肩头,腰力一拔,背上师良甫就跑。
小子脚程是真快呀!两条大长腿一步能迈三尺半,要追日似的,跑起来呼呼生风。因此后来师良甫就给柳提起了个外号,叫他“跨父”。
那天他背着师良甫在前头跑,沈络跟在后头追,进了府门放下人来,沈络过去照着少年后脑就是一巴掌,指着自己一脑门汗给他看,啐他:“小鬼,成心是伐?叫你背好先生,你跑得这么快做啥?哎哟阿妈咧,吃力死我了!”
柳提摸摸头,老实巴交地给沈络认错:“对不起对不起!络叔勿要生气,我是担心少爷,就想着快点回来,真的不是故意的。您饶了我!”
沈络眼一横,轻轻搡了他一把:“饶什么饶?我又不罚你。快领先生去给少爷看病,让我喘口气。哎哟老命跑掉了!”
见沈络累得那副样子,师良甫心底里暗搓搓幸灾乐祸了一把,方才赶路时那点不快便烟消云散了。结果脱了鞋子进屋见到沈嵁先就炸毛,药箱直接掼到地板上,蹬蹬快步走到榻边蹲下身牵脉,嘴里粗声粗气教训开了:“这孩子不是你们亲生的是吧?一帮子大人作孽到这个份儿上!”
当着外人闵氏不做主也不作声,尽是哭。沈彦钧不答应了,揽住妻子反呛回去:“你这个先生怎么张嘴瞎说的?早上吃了夹生饭啦?叫你来治病,你发什么疯?”
师良甫脉已迅速号完,一指沈嵁的脸:“你看看看看,这个脸色还像个活人吗?蜡黄无光,一看就是失血太多。还有这个呼吸,你们听听啊,虚进实出,这就是气滞血阻,他胸腔里一口污血就没吐干净。外伤内伤加在一起就够折腾了,那一口吊精神的气还被你们抽进抽出,要死咧!他气血两亏,内脏都虚弱,经得起你们那么个搞法吗?这都不算,哪个杀千刀的还要拖着重病号赶路,我骂你们不是亲生的骂错了吗?外头捡来的也比这待遇好。”
这话实在够沈彦钧糟心的。拿外头捡来的说事儿,实际就是他师良甫把自己跟沈嵁搁在一块儿比较。一个是捡来的上门女婿便宜儿子,一个是沈家亲生的儿子,里外里身份差了一截,下不下,日子确是师良甫风光滋润。摆明了师良甫就是在戳沈彦钧的心筋,讽刺他为父失职,连自己儿子都看顾不好。
但追究师良甫话里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得跟亲眼瞧见了似的,与事实分毫不差。号个脉能诊断出这么多前因后果来,沈彦钧觉得这大夫的医术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甚而高明得很。便干气着,虎起张脸来,只拿眼左一刀右一刀地剜他,硬是没回嘴。
在骂人这件事儿上,脾气又臭又硬的师良甫从来不会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一看沈彦钧吃瘪,他高兴啊!必须乘胜追击再狠狠踩两脚。嘴才张了张,身畔蓦起一阵悉索之声,垂首看去,原来是沈嵁幽幽醒转过来了。
应是意识尚未清明,恍惚看见榻旁一张生人面孔,沈嵁怔了下又惑了下,眉目间的混沌感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孩童般的天真。
师良甫挑了挑眉,熟稔了一般招呼他:“喔,醒喽!”
这粗鲁无礼又带着外乡口音的一声立即把沈嵁吓聪明了,强撑着尝试坐起来,一边警惕地问他:“你是何人?”
闵氏赶忙进前,有意无意把师良甫往边上挤开去,按沈嵁躺好,安抚道:“嵁儿不怕,这个是新来的师先生,给你瞧病的。”
沈嵁点点头,在闵氏跟前永远乖巧顺从地兔儿一样。
如此,闵氏复退身,又把师良甫让一让,好言恳请他继续诊断。向来脉断一遍,绝无二回,于是师良甫便要求沈嵁宽衣,想验看他的刀伤。
习武之人本没什么避忌,只是沈嵁顾及母亲,免叫她看见了会怕会难过,因此光是坐着扭扭捏捏偏不肯解衣带。才给父亲沈彦钧抛去一个求救的眼风,这边师良甫已经不耐烦了,起身把他挡一挡,一招“手撕盐焗鸡”径直就把他前襟给扒开了。
“光屁股看到大的,自己娘还害臊,有钱人家少爷就是事儿多!”
沈嵁被他的抱怨噎住,只得将头偏向里侧,面上甚为尴尬。
师良甫不管他,先摸了摸胸骨和肋下,对着好大一片乌青撇了撇嘴,才去解绷带。也只解一半,扫一眼,马上就包起来了。
因没听见最初那一番切中要害的诊断,看这人动作如此随意敷衍,沈嵁心里头愈发没底了,觉得他实在像个捞钱的赤脚医生,随时可能摸出包龙筋虎骨丸来给自己吃。
正想着,蓦听师良甫问道:“还想不想活?”
沈嵁懵了,完全不明白:“啊?”
“我问你,还想不想活?”
这算啥劳什子的问题?好端端做人,岂有不想活的?
沈嵁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了,即时就拉下脸来,蹙着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师良甫嘿嘿一笑:“少爷瞧着眉清目秀聪明样,原来是个戆戆哦!”
沈嵁脸都气抽了,扭转头去看沈彦钧,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这妖孽哪儿找来的?”
沈彦钧也不说话,胸腔里顶上来一声冷哼,鼓着俩鼻孔抽了抽嘴角,那意思:“儿子,爹懂你!”
结果师良甫连沈彦钧也没饶了,指着他跟沈嵁说:“别看你爹,他不比你高明。你是戆戆,他就是蠹头,你们爷两个蛮好的,一脉相承,傻到一块儿去。”
沈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啊?本来是来悬壶济世的呀!个么难得碰到你们这么空前绝后的笨蛋,就顺便瞻仰一下。”
相信手里要有个杯啊碗的,沈嵁早对准师良甫脑门儿丢过去了。如今他赤手空拳,气得太阳穴跳着疼,摸住个枕头,捏在手里几乎要出血。
师良甫却乐了,拍着手道:“嗳嗳嗳,对,接着气,再气大点!你刚才心悸过去一次,这回再气狠一点,加把劲,你就不用醒过来直接好去投胎了。”
沈嵁觉得嘴里真的漾出一股血腥气,心头一口老血快要憋不住了。抬起头来盯着师良甫,倏地也是一笑:“先生口干否?我叫底下人把地上的唾沫星子抹抹,绞出来给您润润喉吧!”
师良甫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竟是欣喜。
“嘴皮子利索。”
沈嵁依旧笑着:“一件件来,等全好了,手脚比嘴更利索。”
“我不这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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