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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张池守在白鸽旁边,望着它低头轻啄干粮的动作,嘴角又微微上扬。
而在他身后,那张靠着窗的桌子,摊开的卷书之上,一叠略显凌乱的纸张躺在上面,窗外清风偶然越过窗棂透进来,将那纸张吹得微微摇晃。细数之下,却是两张。
张池终耐不住心中好奇,将那信张翻开来。而铺在桌上的一刹那,满心欢喜之情却是顷刻化为乌有。原来那信上并无一个正字,那笔墨游走之间,皆是曲折蔓延,便像是鬼画符一般,无半点中原文字的正统横竖。张池端详半天,却是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等待耐心被消磨殆尽,他便将那纸张弃在了桌上不管。然而过了好一阵,等得心中郁闷稍减,又是忙将那张纸条叠好重又塞回了竹节里面。看着那啄食的白鸽,张池心中却是一顿羞赧。偷看别人信件已实属不该,要是再将它弄丢了,那便是罪过了。
正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暗自羞愧不已间,骤然听得院内一阵碎步踏雨之声,窸窸窣窣,不紧不慢。张池自窗棂缝隙向外望去,却是看见庭院拐角处转进来一把高撑的油纸伞,伞面成青色,盛开在这细雨之中,宛若圣洁而高雅的青莲。
似是察觉到张池的目光一般,那撑伞之人顿下脚步,抬起头来,张池便看见了一张令人没由来便是觉得温暖和煦的笑脸。
他急急大敞开房门,迎上来人,心下欢喜之间,那笑容便像不受控制似的绽开在了脸上。张池对着走到面前,收起纸伞的人鞠了个躬,语气欢欣道:“谢师兄好。”
谢思仁从张池让开的一侧踱进屋子,四下扫视一周,这才望向张池,淡淡笑道:“张师弟,这天下得雨,你怎的也不多睡一会,现在便起床了?”
也不知为何,在这谢思仁面前,张池便感觉自己能够放开,毫无在其他人身旁那种拘谨束缚,就像绳子一般仅仅捆绑在身上。他上前几步,脸庞上的笑容还未散尽:“来我鹿屠门中这些许天了,却不知为何总是很早便醒了,再也睡不着。”
“哦?”谢思仁微一扬眉,语气稍变:“可是还未习惯这寒阳院?”
张池忙摆头,道:“那倒不是,我住的这地方本来就安静清幽,哪有不习惯的道理。“
那倒也是,纵使在你逯家村,我想也难寻得这般清静之地……”
谢思仁与张池聊得兴起,心中正在自在无拘之时,毫无防备之间,“逯家村”三个字却是冷不防脱口而出。待得说出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那声音,却是渐渐低沉下去,趋于平静。
他的神情之间,终是带上了一丝难掩的羞赧与惭色,转头深深望了张池一眼。张池倒像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便连脸色都没有变化,只是那藏于袖间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但并未让谢思仁看见。
“对了,张师弟,虽然你不曾问出口,但想来你心中却是暗自讶异我为何在这般时候前来你这里吧。”将那眉间浅云挥散,谢思仁脸色便是恢复了正常,话锋一转,道。
这话却是令得张池不由一愣,他见到谢思仁,心中只顾着高兴,他便是张池在这鹿屠门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了,至于更深的一层,却是还未想到:“谢师兄来我这,难道不是想找我聊天吗?既然有事,师兄但说无妨。”
谢思仁哈哈一笑,道:“我自是想找你聊天,但现在倒不是时候。”随即他面容一整,“今日我来,却是受了师父的吩咐。”
张池顿觉心跳不受控制一般向上猛升,快要顶上喉咙,就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师……师父?莫不是师父有什么驱使?”
谢思仁略一点头,缓缓道:“师父命我前来,其一是慰问一下的你的伤势,现下我观你伤势全好,师父也是会很欣慰。这其二嘛,便是让我带你去寒阳斋。”###第三十四章 雨寒阳
窗外雨声未断,棂内闲话连绵。
谢思仁站在窗前,背对身后一院风雨缤纷,将繁华打成落花。他看着张池久久不能回过神的表情,沉吟一下,道:“张师弟,上次是你第一次去到寒阳斋,还未见到师父便是受伤昏倒过去了,所以对我寒阳院的一些规矩,尚不熟悉。”
“寒阳斋乃是新进弟子学艺之处,每十日一开,仅本院新进弟子能在此修行,为期一年。其间自有院中长老前去指点,便是师父也会经常前去。而能够得到师父和各位长老的解疑答惑,这该是多大的荣幸,在修行上,也可少行许多弯路。鹿屠门弟子修为高深之辈代代层出,除了自身天资甚高,修行刻苦之外,便也这也是分不开的。”
谢思仁微微一叹,望向张池,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张师弟,虽说师父往日对我们很是严肃,但内心之中,还是关心我们的。从今日能记得你不懂我院中规矩,特意传我前来找你,便可见一斑,你可要尽心修行,莫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啊。”
说了这么许多,身边却久久没有人答话。谢思仁心中自是疑惑,偏过头去,却见张池站在门口处,面朝散水聚成溪、溪流汇如湖的庭院。他站的靠前了些许,从屋檐上飞溅而下的雨水不时打在他的脚边、衣摆上,他却恍若未见。
不知为何,在谢思仁看来,这一刻,张池那小小的身影,竟隐隐站成凉薄日落里远山孤塔的凄凉,那微醺的血红日光,是镀在他身上的一层沧桑。
因着这沉沉碎雨,又眼见天色尚早,晨光初现,那笼在薄雾淡水中的殿阁片林方露朦胧的轮廓,谢思仁便没有祭出飞剑,便与张池一同步行向寒阳斋。
而令谢思仁感到惊奇异常的是,自打从那杂物间出来,张池便是有些心不在焉,像是被这绵绵无绝的湿润淋透了般,裹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便是谢思仁有心提起几句话,张池也是低声应答几句,随后便是沉默无声,那一滴雨落地之声,都可尽收耳中。
见状,谢思仁虽是心中诧异,张张嘴,终是未曾问出口来,便也住口不说。这一路之上,两人一前一后,俱像是心中揣着万千斤之重,将那身形都压得微微弯曲。明明是结伴而行,却是走出了一股浓郁而深沉的孤单之感。
两人出了杂物间前的小庭院,转朱墙、过石路、穿殿宇、进长廊,不觉行走了大半个时辰。待得绕过盘踞于前方的一座雄殿之后,眼前顿时一片开阔,举目相望,那巨大的寒阳斋,终于隐约浮现在了眼前。
那蒙雨细洒眼前,仅见寒阳斋半边,就像飘摇在半空当中。由此处望去,那雄奇俊伟之状多掩,飞檐流苏之姿尽显,便宛若梦境飘游清波之上的灵殿,遍体玲珑、熠熠光华,虽是就在眼前,却有种迷幻的不真实感。
恍惚之间,耳边能闻弦乐四起,鼓瑟齐鸣,丝竹声脆。有祥云荡生大殿四周,仙鹤扇动翅膀,穿行于祥云之间,唳声直上云天。
谢思仁和张池都在这里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雨雾中的寒阳斋。就连张池原本黯淡无光如星辰陨落之夜的眼神,都流露出几分夺目而神华流转的光彩。
忽然一阵清风吹袭而来,缭绕在寒阳斋周围的雨雾逐渐旋转升腾,扶摇直上。而随着那雨雾的变化,寒阳斋在张池的眼中竟然也随风而动,飘然仙去。穿行在云烟之间,若隐若现。飞檐乍现,流瓦陡闪,瑰丽神奇。
谢思仁率先自这壮景中回过神来,他甩一下头,看着沉入其中尚不能自拔的张池,笑道:“张师弟,这鹿屠六景中的烟雨寒阳,不想你入门几天就能欣赏到了。实在是颇有福分啊!”
“烟雨寒阳,”张池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再望一眼那浮在天边的寒阳斋,更觉拔不出眼来。
“这烟雨寒阳,取得便是每当烟雨时候,从远处遥观这雨中寒阳斋的奇异美景。这也是鹿屠七景中我寒阳院唯一的一处,常令无数门中弟子流连忘返。便是我,在门中待了这么多年,每到这时候,也会常常忍不住出来观赏一番。”谢思仁瞭望远处,淡淡道,“而其余的六景,你在门中年头多了,也自会见到,都与这烟雨寒阳不相上下。而那些美景,只有到时候你自己独自体会了。”
言罢,谢思仁对着张池略一抱拳,道:“张师弟,既然将你带到了这里,你便自行前去吧,我也该告辞了。”
张池一愣,忙对谢思仁抱拳躬身,谢思仁轻轻一笑,也不说话,径自转身远去,那把青色油纸伞逐渐消失在了这迷蒙烟雨中。
送走谢思仁,张池也就不再迟疑,大步行向了寒阳斋,那一步一步迈近这云缭雾绕的感觉,便像是踏入了梦境之中。
待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