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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走廊,阴沉的云层遍布穹顶。
没有风,疏雪安静的从天空坠下来,濡湿两人宽阔的袖子。未央宫墙边的一棵棵老树枯枝,假山与小径,复道与石桥,皆拢着雪。
长秋殿里,窦太后正伤心垂泪。七八名侍女跪地噤声不敢言。
窦太后知道是景帝来了,不等我们走进,便嘶声道:“你还来做什么?你不让我们母子相聚这最后一刻。现在武儿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窦太后伏在案上恸哭。
景帝苍白消瘦的脸颊变得潮红,他忍着眼中的湿气,半天才说:“娘,我也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然而他的话丝毫没有减轻窦太后的怨恨,窦太后狠狠打断他:“所以你开心了?你满意了?皇帝,你到底有多恨你弟弟,多见不得我们母子团聚啊!”
景帝听的摇摇欲坠,而窦太后气的急了,不论案上有什么,统统推下来。
我赶紧护住景帝。
“殿下小心!”宫女们惊呼。
鸟笼,香炉,茶具,果子尽砸在我身上。其他的还好,茶壶中的水是新倒的,滚烫的开水冒着白烟,隔着袖幅淋在我腿上。
“越儿,你烫伤没有!”景帝和窦太后都急了。景帝要弯腰查看,窦太后颤颤巍巍的从台阶走下,异口同声。
我哪敢劳累他们,安慰劝解了两人几句,随两名宫女去内室更衣上药。
掀开衣裾,卷起烫湿的中衣,膝盖部位已经红肿起手掌大的一块。
宫女端了盆水,待凉意覆在我腿上,我觉得不太对,抬头一看,服侍的人换了半年多不见的韩说。
层层深衣包裹着纤瘦的身躯,他仍是那般稚嫩的少年模样,带着永远去不掉的认真与拘谨。
若不是眼角眉梢微微的喜意,我简直要以为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两人从未分开似地。
韩说低着头,呼吸轻柔。靠的近了,那比冰雪还白皙的肌肤上,一抹淡红从脸颊延伸到耳垂。
他小心翼翼的揭起巾子,满目不忍。他将用过的巾子在水盆中清洗拧干,重新冷敷换一块新的重敷。继而抹了碧色药膏,将衣服卷下抚平。
他似乎在逃避与我的目光接触。
我撑着床榻,抬起韩说的下巴,让他看着我。韩说眨了眨眼睛,整理好心情,才顺从随我的动作抬起头,抿出笑容。
端详了一会,对比过去的记忆,我说:“好像瘦了。”
韩说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个,他忘了继续维持微笑,眼睛一红,泪珠毫无征兆的从面庞滑落。
我深吸一口气,将他搂进怀里,轻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寡人知道,你父母不在了,伤心无措,身边又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可你还有寡人呢。”
因韩嫣的缘故,韩氏站错了队。刘彻离京后,弓高侯韩府得急病而死,韩府自此衰落。韩氏族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关的关。
韩说的父母尽去了,又被软禁半年。他平日里再老成,也不过是个伤心时会哭泣,疲惫时想依赖的少年。
他一开始控制着自己,只是无声的流泪。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他一时所有的委屈涌上来,跪上榻,孩子一样环抱着我的脖子,埋头呜咽。肩膀湿透了。他哭得天昏地暗,还记得避开我膝盖上的伤。
想起过世的王皇后和病重的景帝,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抱紧了他哭的发烫的身子:“韩说,今天寡人允许你好好哭一场,哭完了就给寡人站起来,这次由你重新建立韩府的辉煌,可好?”
“是……”他重重的点头,哽咽的不能自已,“殿下……”
于是这一天,我站着进长乐宫,躺着回未央宫。由于窦太后的心疼后悔,身边多了个哭哭啼啼的韩说。
景帝将梁王的封地划分成几块,让梁王的每个子女都有地可养。这让窦太后终于开心了一点。
然而梁王死后,景帝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病情更是加重。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衰弱。渐渐连朝议也无力支撑,诸事交于宰相和各大臣商讨,我在一旁学习,尔后将决议拿给景帝批准。
二月里,大家都意识到了些什么,后妃们开始守在景帝榻边。景帝只要清醒着,便不停的召见大臣,吩咐后事。
我反而越来越不敢见他。整日埋头政事,想用繁忙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即将迎来什么。
这个冬天迟迟不来,又迟迟不去。未央宫的天空,总是笼罩着阴霾。
巨大的屋檐,繁密的枯枝,空荡的回廊,让宫殿显得黑沉沉的,压抑的我喘不过气来。
韩说多次守着我伏案读书至深夜,望着我欲言又止。刘荣或许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可等这一天真的要来了,他却没什么喜色,怅然对着被寒冰凝的滞涩的流水发呆。
太傅忙于朝事,句黎湖和卫青被我丢进上林苑练兵。近日极少出现在我面前。
二月底,景帝身边的宦者春陀的求见,才让我从一堆堆竹简之间抬起头。春陀传话说,景帝将在三月初三为我行冠礼,让我做好准备。
我昏昏沉沉的没领会意图,问春陀为什么。我今年才十六,离成人尚有四年,而景帝病重,哪有精力主持冠礼。
春陀带着愁色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可是皇上为何要为拖着病体为殿下行冠礼,难道殿下心里不明白?奴婢知道殿下觉得苦,不忍见皇上缠绵病榻。可殿下还是要多去看皇上几面。皇上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见一次,就少一次啊。”
我心里堵得慌,站起身,匆匆行至阶下,然而望着窗外无尽的寒冬,还是踏不出门槛。
就这样拖着,我不去见他,他不来唤我,直到冠礼当日。
不论是大臣还是皇亲国戚,全都到了。窦太后坐在首位,馆陶长公主陪伴在侧。
高台下众人的面孔,我一张也认不清。我只是紧张的看着景帝为我进行冠礼一个又一个经过简化的步骤。
这一天,景帝精神很好,还带着笑,动作也未拖泥带水。
两个时辰的时间,短暂而又漫长。
最后我跪在景帝身前,景帝为我加冠。
那笑容,并非平日的礼节。而是真诚的发自内心。宛如慈父。
不知我刚出生时被他抱在怀里,他是否也是这样笑着呢。
记得小时候我和刘彻斗气后和好,缩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睡着了。景帝带一大群宫人找到我们,怒气冲冲的,最后却抱进怀里不舍得打。
记得他无奈的接受了我们惹的一个又一个麻烦。
记得我与刘彻走失了,我一路强装坚强,等到看到他,才终于放心的哭出来。
记得在宣室殿一同度过的那些安静的午后。
记得他被我任性的话气得发晕,打了我一巴掌,眸中的痛苦却比我更甚。
总觉得他会一直身体强健,支撑整个大汉,支撑未央宫,支撑我和刘彻的小天地。
直至他撑着病体,在宫门迎接我那一天,我都没想过,他也会老,他也会衰弱。
景帝将我从地上虚扶起来,说:“太子,从今天起,你成人了。”
我觉得有种感情在心中蔓延,令胸腔酸涩不已。正要说什么,景帝毫无征兆的弯下腰,捂住嘴,血从指缝溢出,溅红了地面的白雪,触目惊心。
一群群侍卫挡住台下的视线。我呆呆的看着他被宦者拥进去。
春陀对众人说:“皇上先行歇息去了,接下来的仪式,由太子太傅继续。”
我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微笑,面对台下挤挤人群。眼中看不到太傅,也看不到别人。
我觉得自己仿佛是独自一个人,将这场期待已久的仪式,浑浑噩噩的表演完毕。
若无其事的接受长辈和大臣的祝贺,然后恍恍惚惚的来到景帝的寝殿。
那里几十百宫女,宦者,太医,进进出出,还有侯在门外的后妃皇子皇女,将大门堵的水泄不通。
我离开人群,在殿后的小园徘徊。土垄上只余些微残雪。遥望过去,枯枝衰草,满目苍凉。
到下午,韩说告诉我景帝醒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不知在这园子里站了多久,大氅已被融雪浸湿,沉重冰凉。我迈不动步伐,听着寝殿传来的遥远的纷杂,一直伫立到夜幕降临。
韩说提醒我该回去了。我点点头。
转身时看见,我以为尚无生机的枯枝,竟已生出几许嫩芽。原来春天已经在我未察觉时便到了吗。
我总是想,这个冬天太漫长,漫长的让我心中沉重压抑,现在却想,它为何不能再长久一些。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错过了。我疾步走向景帝的寝殿。
殿外人寥寥,春陀说景帝让他们散了,又说景帝现在正该喝药。
我走进去,让宫人们离开,闭上门。
景帝在榻上并未睡熟,他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太子来了。”
“阿父。”我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