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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俨摊开手,手掌里静静卧着一粒薄荷糖。倚着门扭头往隔壁看去,那边的店堂里也热热闹闹地围了一群客人,都是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或坐着打游戏,或低头自顾自在店里翻看。魏迟站在柜台后被人群罩得连脸都看不见,只有一副嗓子依旧中气十足:“正品,百分之两百是正品!不信,你拿去SONY验货嘛。”
“机子肯定原装,到我店里以后拆都没拆过。放心好了,保证你一个亮点都没有。”
“哎哎,谁跟你说这个薄荷糖是免费吃的?我的糖!不行,关系再好也不给你吃。放下来,吃进去的也都给我吐出来!”
店里已经催得不行,阿三喊“严哥”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严俨把糖含进嘴里,正准备进屋。那边似有感应,黑压压的人群里硬是探出半张贼兮兮的面孔来,黑框眼镜松垮垮地挂着,一笑眼梢边就透出几分狡黠。严俨不由站住脚。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
※※※※※※
进入十月,满城丹桂飘香。居民区里常有人家采了新鲜桂花做桂花糕,浓郁的香气从半合的门窗里幽幽地散出来,诱惑着楼下行人的味蕾。
天气渐凉,一夜小雨过后,街上路人匆匆在一夕之间换了装扮,纷纷穿得厚实起来。严俨觉得这个城市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奇怪,仿佛没有了春秋雨季的过渡似的,“啪”地一下,冬跳到夏,然后又“啪”地一下,炎炎酷暑变作冽冽寒风。天气变脸变得太快,让迟钝的人太措手不及。于是那个常年穿短袖夹凉拖的谁就“阿嚏、阿嚏”地打起喷嚏来。
好心提醒过他,注意保暖,别把身体不当回事。却换来他的嗤之以鼻:“没事,没事,我一年到头都不用去医院。严俨,你说起这些,跟公园里晨练的老头似的。”
现在换做严俨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诘问:“一年到头不上医院的人,喷嚏打得这么勤,是谁想你了?”
魏老板很丧气地摸摸鼻子:“我知道,反正不会是你。”鼻头通红,眼泛水光,作孽得要死。
严俨想要甩手走人,他低低叫一声:“严俨。”
“嗯?”
魏迟却不说话了。严俨回头,他一个人抖抖索索地,抱着游戏手柄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又是一声:“严俨。”鼻头越发地红,双眼无辜地眨巴眨巴。
然后——
“阿、阿、阿、阿嚏!”响得惊天动地,两眼泪水横飞,魏迟用纸巾擦着鼻子,两手一摊,“这次应该是你在想我,嘿嘿,想得很深情……”
严俨盯着茶几上的罐子,想着该怎么把里头的糖果一粒一粒地塞进他的鼻孔里。
冷冷清清的日子里,理发店的生意跟着天气一起萧条。对街倒喜气洋洋地开出一间小饭馆,震耳的鞭炮声招得四方衔邻纷纷张望。却见里头婀娜地扭出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虽说看着已不年轻,却保养得当,面容姣好,未开口就显出三分笑。众人说这就是老板娘。
这家铺子几年间已接连换过数位东家,生意似乎都做不长,不出一年半载就齐齐倒闭。都说,这房子的风水不旺财,不知眼前这位能撑到几时。不过眼前这位漂亮的老板娘倒是信心满满,笑容满面地在宾客间往来穿梭着,还不时招呼看热闹的人们进去坐一坐。
这次或许会开下去吧?人们小声猜测着。
理发店没有生意,无所事事的伙计们也挤在自家店门边看着,七嘴八舌地争论,这个美丽的女人是像张曼玉多一点还是比较像刘嘉玲。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宽叔忍不下去了,用手边的美发图册一一敲过他们的头:“不好好做事,凑什么热闹!”
黄毛和阿绿赶紧捂着脑袋躲回里间继续干活。阿三刚要跟着进去,扭头看见门外嫋嫋而来的女子,又看看自家魅力不减的宽叔,大着胆子嬉皮笑脸地打趣道:“宽叔,老板娘回老家安胎去了,这个时候男人最容易犯错误,你要注意啊!”
宽叔气得不清,照着他染得五颜六色的脑瓜重重地敲,打得阿三抱头鼠窜:“小兔崽子,再胡说八道这个月扣你工钱!”
话音未落,门外的人却已推门而入。对街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站在这边擦得雪亮的玻璃门边,巧笑嫣然:“老板,能帮我弄一下头发吗?刚才不知道是谁,把我的发髻碰乱了。”
宽叔赶忙迎上去待客,生怕人家听见了阿三的玩笑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以,可以,那……那你坐那边。”
躲在里间的小伙计们忍不住偷笑。严俨一声不吭地站在角落里,略微感到些许无奈。现在的小学徒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自称叫做金莉的女子有一双灼灼的桃花眼,里头三分世故掩着七分妩媚。她落落大方地同宽叔攀谈:“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大家多多照应哦。”
宽叔娴熟地替她把散落地碎发拨到一起,点头答应着:“这是应该的。”笑容中依旧带着些许僵硬。
他们两个人在店里这般交谈开来,微微客套,微微善意,微微投缘。临走时,老板娘说要在这儿办一张会员卡,宽叔拒绝了:“第一天做生意就破财,不吉利。”
沉吟了一会儿,老板娘不再坚持,只用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把宽叔看着:“那我下次再来。”
“那……下次我再来……”里间的小伙计们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俩,跟看电视剧似的,还有模有样地学起两人说话的语调,笑得都快站不住。
这时,严俨才走过来,一个一个拍他们的肩膀:“黄毛,把地扫一扫。阿绿,给客人用的毛巾都晾干了吗?还有你,阿三,不想学手艺了?”
于是在回过神来的宽叔找他们算帐之前,小伙计们擦窗掸灰、洒扫庭除,一个个装得乖巧。宽叔背着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严俨跟前,重重地“哼”了一声。
严俨赔笑着唤他:“叔……他们闹着玩的。”
一抬眼就看见,宽叔的背后,一头金发的黄毛正和额前染了几缕碧绿的阿绿挤眉弄眼地玩闹着。这些学徒……严俨无奈地维持着笑容,想起魏迟同他说过的话:“叫你们宽叔再招一个学徒进来吧,给他染个红头发,就叫小红,和黄毛、阿绿站在一起,一定跟红绿灯一样,多有劲,多好看。”
这品味……哪里好看了?
宽叔找不到人撒气,背气哼哼地走了。他一走,阿三就勾着阿四泥鳅似地钻进了隔壁店里。今天魏迟进货去了,只留下那个叫珺珺的长头发女孩看店。也不知道那个人感冒好了没有,今天又降温,满大街或许就他一个还穿着单薄的短袖。严俨想象着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弧度。
隔壁传出阵阵欢声笑语,阿三和阿四的嘴都很甜,说着说着就能把姑娘们的脸说红。自从跟魏迟混到一起,更是功力见长,见了女孩子都跟抹了蜜似的,甜得能腻死人。
笑声清晰地传进店里,小青的脸色很难看,一语不发地坐在理发椅上发呆。小青喜欢阿三,谁都知道,独独阿三不知道。不止爱情如发丝,其实烦恼也如发丝,三千烦恼丝,说不清,说不尽,也说不出口。
严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习惯性地扭过头想说几句,转念看到身侧空空落落的店堂,才发现原来魏迟不在。
这天及至关门打烊也不见魏迟回来,严俨想:那个家伙一定又是跟朋友们喝酒去了。魏迟交游广阔,三天两头不是这个聚会就是那个邀请,前些天又和几个朋友一起跑去学箭道,其实还是变相地凑在一起消遣玩乐。
他嘴上说着:“老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真没劲。”却每次都跑得比谁都勤。第二天一觉睡到下午,头昏脑胀地跑来找严俨:“严俨啊,你帮我揉揉,头疼死了。”
每次都回他:“喝死了就不疼了。”
他听不见似的,兀自扶着额头,“哎呀哎呀”大呼小叫,表情痛苦难当。伙计们和客人们都扭头侧目,宽叔在帐台后喊:“严俨。”
于是于是,严俨伸手,魏迟闭眼。揉揉……就真的不疼了,至少魏迟这么说。严俨暗地里思索,是不是该去开个推拿诊所,专治宿醉头痛。回头醒过神来,默默在心里“呸”了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不着调,自己竟然也开始跟着他七想八想,想些不着调的事了。
“严哥、严哥……”
有人轻轻拽他的衣袖,严俨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魏迟的店门前站着发呆,顿时一阵尴尬:“哦,我、我……”
珺珺的眼神很关切:“什么?”
“没、没什么。那个,我有事先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严俨只觉气血上涌,瑟瑟寒风里,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真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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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租的屋子时,街边的路灯早已亮了多时。站在社区门边往里望,万家灯火通明,即使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