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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偶尔暖暖地照进车厢里，撒在郑英奇微微翘起的发尾上，显得金光灿灿，有种毛茸茸的感觉。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指着我试卷上的一道题说——“这道题……不是c，是d吧？”
我愣了一下，然后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才拿起卷子重新审查了一遍。接着，悲剧的事情发生了——
居然……真的是d。
“你……不是上课一般都在睡觉的么？还有，你是高二。我现在做的是高三的题目。”
我尽量以平静的语气说着。
“噢……”
他继续趴着，在我旁边翻转了一个角度，随口道，“可是这种数学题高二也会牵扯一点。数学老师比较难搞定，所以我不能睡觉，于是就听了一点……不过像是你刚才做的英语啊，化学啊，我就不太懂了……”
我久久地看着他，久久地……
然后我抽出另外一张数学卷子就放到他面前，接着再拿出一支铅笔塞进他手里——“在下车之前，搞定它。”
郑英奇被我弄得整个人都在发呆，半响才缓缓拿起笔。
让我整个人风中凌乱的是，在到站之前，郑英奇真的将那张卷子做了一大半，还有三分之一的题目他表示自己不会。
而我对了一下答案，觉得整个人都要乘风而去了……
于是我们一路上就这样在摇晃的车厢里做着题目，然后交换着答案。郑英奇一脸很挣扎的表情，却被一边的大叔和大妈夸赞道——
“快瞧，那对学生小情侣可真认真啊。有前途啊！祖国的未来啊！”
其实我并不想成为什么祖国的未来，韩国gdp的重任，三星一家公司就能搞定大半了，不需要我等荧荧之光。
其实我并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我想，我大概和大多数人一样胸无大志，只要求得温饱，家庭和睦那就行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比尔盖茨和乔布斯。
当然，我也就从来没有想过问郑英奇这个问题。
真的没有想过。
我没有想到奶奶住院的地方竟然不是汉城，而是离工州很近的一家私人医院。医院里很安静，安静到我都有点害怕跨进去。
直到郑英奇牵起我的手。
进去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智银圣……的女朋友，韩千穗。
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就又见面。
她显然也吃了一惊，然后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我们笑着招手——“彩麻！你们来了？从安阳赶过来的？”
我看着病房里的架势——奶奶躺在床上睡觉。智银圣坐在一边啃着奶奶的苹果，而韩千穗则在一边切苹果。
姑妈不在。
我对这样的情景一下子觉得无比诡异。
这是……外孙带着外孙媳妇来照顾奶奶？智银圣会干这种事情？别开玩笑了，其实他只是来吃苹果的吧？
“怎么又是你们？”
显然智银圣对于我们的到来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当即就举着他的苹果指着我们。而郑英奇的反应也很快，直直地就道——
“哎呀，怎么是苹果兄？”
“你叫谁苹果兄？”
“你猜。”
“你这个臭小子……”
“啊！银圣！不要在医院大吵大闹啦！”
韩千穗立马上前用另一只苹果堵住智银圣的嘴巴。而我则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其实我挺支持郑英奇的。
不过闹出这些动静以后，躺在床上的奶奶醒了。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郑英奇，然后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郑英奇没有动，而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点点头，他才缓缓走近奶奶身边。而奶奶则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我一眼。
“英奇，你来啦……你再过来一点……你知不知道么，你的样子和你父亲好像……他读中学的时候也很别扭，我头疼极了……”
郑英奇坐在床边，“对不起奶奶，我不知道。”
奶奶一下子僵住了手势，随即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看了一圈周围，包括智银圣、韩千穗和我。
然后忽然对智银圣说，“难道银圣你也会来。”
智银圣不说话，只是将头撇向一边。
“银圣你性子不好，想不到却是挑了个那么孝顺的女朋友。千穗……你是叫韩千穗吧？我知道，一定是银圣的妈妈说了之后，你拉银圣过来的吧？”
韩千穗一下子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傻笑。
“你们……很好。”
奶奶说着，然后又将视线转向我——“但是英奇……你和彩麻……也能像银圣和千穗那样么？”
“我们才不要像苹果兄那样呢。”——郑英奇。
“臭小子你过来！信不信我撕碎你！”——智银圣。
我＆韩千穗：“……”
“我知道。只要彩麻你说一句不肯，英奇就不会跟我去美国。”
奶奶忽然坐起来，然后掷地有声道，“可是你们真的能够靠自己在安阳活下去么？你们都还没有毕业，你们父亲留下来的财产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不是在逼迫英奇跟我去美国，而是——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看着奶奶认真的脸庞，觉得事实的确很抽象。
很像从身体里抽出来的肠子，痛苦、恶心。
“这可能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绝不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我听见郑英奇忽然道。
而这时，姑妈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了。一进来就用眼睛晃了几圈，打量了一下现在诡异的情势，然后看着郑英奇道——“你在干什么？”
此时我也很疑惑。
因为我看见郑英奇忽然在他的包里找着什么。
“你饿了？”
我说。
他没有回答，于是我再接再厉——“那是想上厕所？”
韩千穗像是看不下去了，于是站出来认真皱眉道——“他是在找卫生巾吧？”
………………
“你给我闭嘴！”
自知说错话的韩千穗乖乖地被智银圣给拎了回去。
而郑英奇则是丝毫不介意，甚至还回头问了韩千穗一句——“嗯？你需要？我这里没有，说不定姐姐有，你可以找她要。”
……要不要这么严肃。还有，我真没有带那东西。
而过了一会儿，郑英奇终于将东西给找到了——是一张账户存折。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存折。而且上面……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即使是我和他的打工钱全部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你忘了么姐姐，我之前和你提起过，我们可以用爸爸留下来的钱做投资。你大概没有放在心上吧？”
他笑着说。
是的，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我就像所有无知的人一样，只是耳朵里听着别人的故事，而自己从来不尝试。可是郑英奇却做到了。
他坐在奶奶的床边，然后伸出手指掰着，“我分别做了不同的投资，基金和股票啊，还有债券啊……不过有些也亏了，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赚了。我请教了很多人，工地上的经理还有老师，去网上做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和实验……”
“你……”
“我还在股票证券市场里待过整整一天……那里挺好玩的……”
“你……”
“虽然现在只赚了一点点，但是以后会更加好的。等钱再多一点，我就去加盟店面，盘个店面下来做生意……”
“你……”
我终于忍不住了，“唰”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他——“你居然不给我去学校，而去股票市场泡了一整天？！怪不得你除了数学之外其他门课都不及格！”
“啊！彩麻！你别激动啊，去做投资生意其实也是一种学习嘛……”
姑妈立马上前劝道。
而郑英奇却看着我——“我只是想证明，我能养姐姐。办法一定会有的。所以姐姐你只要负责好好读书就好，你愿意读书就读书，考最好的大学，你考到哪里我就和你一起搬过去。我们不会穷的。”
“……”
“奶奶，我不会跟您去美国了，对不起。”
“……”
“还有，请您务必保重身体。如果不舒服，我和姐姐会随时来看你的，您现在的血压应该下去了吧？下次不要这么吓人了。一定要再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
“因为……您也是我的亲人。”
就这样，从医院到走出医院，我都没有说话。天还是很亮很亮，路上的行人还是很多很多。他们脸上都带着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们也有欢喜的事情，也有忧愁的事情，也有烦恼，也有悲伤，有苦痛，有挣扎……
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
等待着另外一个人去阅读，去理解，去宽待……
我站在医院门口，再也走不动了。
郑英奇在我身后，看着周围，问我，“姐姐，你饿不饿？我们要不要去买点东西吃？嗯？你要吃面包？三明治还是……”
“郑英奇。”
“嗯？”
“郑英奇……”
“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回身一把抱住他。从心中涌起的无奈和无以言表的感情像是洪水一般弥漫了全身。它们像是细小的血液一样流遍全身，最终汇聚到心尖上。
在颤抖。
在疯狂地颤抖。
“郑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