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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到瑟雷尔的时候,他早已经是位于大陆顶峰的半神,都已活了六百多年之久、更已触碰到了法则的奥秘,又怎会看不出自己捡回来的婴孩身上不寻常的地方?他的瑟雷尔太懂事、太乖巧,却也太过沉默、太过封闭、太过防备……很多时候,瑟雷尔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方面将自己缩起来默默舔舐伤口、再不敢碰触周遭的一切,一方面却又仍渴望着来自于外界的温暖与亲情。
这样的瑟雷尔,让他不舍,也让他怜惜。所以尽管清楚那个幼小身躯里装着的并非真正的幼童,他也从不曾试图探究,而只是单单陪伴、照料、关爱着对方……直到瑟雷尔四岁那一年。
那一年,柯芬格顿的试炼秘境空间异常,致使正带着学生前往试炼的洛瑞安邦立大学副校长为了救人失陷在了空间乱流之中,同样出事的还有当时正进行历练的几名学生……且不说失踪的副校长本身就是传奇高手,单是阿德里安和洛瑞安邦立大学之间的渊源,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已为照顾瑟雷尔而「远离世俗」了好一阵子的他一番权衡,便趁着瑟雷尔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了法师塔,打算在徒弟睡醒前解决一切。
他对自身实力和行动难度的推估都拿捏得十分准确,却独独漏算了那个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幼童对他的依赖──几乎是他一离开法师塔,那个总能在他怀里一睡到天亮的孩子便已因失去了熟悉的温暖而醒来,以至于阿德里安才刚将事情处理妥当,便感应到了他留在徒弟身上的印记传来的遇险讯号。
出于对自身法术的信任,他没有先回法师塔确认,而是选择了直接传送到对方身边,却方踏出空间裂缝,便瞧见了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
一颗狰狞的狼头,与孩童趴跌在雪堆上的幼小身躯仅有一尺之遥。
那一刻,纵然身为半神的他有无数的方法可以在不损及自身的情况下确保那个孩子的安危,可阿德里安一瞬间的直觉反应,却仍是一把将那个孩子拉到怀里侧过身紧紧护住,而任由雪狼的利齿在动作的惯性下狠狠咬在了他的后肩。
他是标准的法师,就算灵魂层次已经达到了半神、精神力强大到可以制造出覆盖半个大陆的结界,也很难在雪狼这种以利齿闻名的魔兽牙下毫发无伤。所以尽管他已刻意掩饰,眼尖的瑟雷尔却还是在脱险后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迹,最终再难压抑地于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是瑟雷尔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在他面前宣泄情绪,也是第一次彻底卸下心防去亲近他、接受他……在那之后,他成了瑟雷尔口中的「师父」,师徒间的感情一日千里;瑟雷尔也一点一点摆脱了过去的阴霾,真正像个孩子地活了起来。
至于瑟雷尔私自离开法师塔的事,因为他的疏忽、也因为心底的后怕,阿德里安最终没有去追究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也没有出声责骂·只是就此封闭了法师塔对外联络的几个空间门,同时养成了眼神感知时刻不离徒弟的习惯。他对那个孩子付出了一切,将对方捧在心上无条件地护着、疼着,却不想这份刻骨的亲情,竟会在岁月流逝中不知不觉地变了质。
而便在阿德里安回想起过去的当下,目光始终不离师父的瑟雷尔也由那双眼眸中变换的情绪明白了对方所想……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金眸在初始的缅怀欣慰过后渐渐染上苦涩、交杂与痛楚,他心头一恸,却没有顺着冲动直接张臂再次将人抱住,而是牵起师父的手让对方在床边歇坐,自己却跪在了金发少年身前,忏悔般地阖上双眸将头埋进了对方膝间。
「在成为瑟雷尔·克兰西之前,曾经的我和师父这一世很像,都是名门出身……我是父亲的第三个孩子,上面两个哥哥是父亲和第一任妻子生的,后来大妈过世,父亲在祖父的要求下和母亲政治联姻,最后就有了我。」
「在那个家里,我就像是个多馀的存在……父亲深爱着过世的大妈,对两个哥哥也极尽疼爱看重,对我却一向漠视,连家人间最普通的招呼都吝于给予;母亲也是在外公的逼迫下嫁进来的,所以『尽完责任』将我生下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搬了出去。本来祖父因为两家联姻的关系,对我还算亲切,可外公过世后,舅舅与祖父一系的政治立场产生冲突,联盟解散,父亲和母亲顺理成章地离了婚,我的立场自然也变得越发尴尬起来。」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天真,总认为只要自己表现得好、足够令家长骄傲,就能够得到父亲的赞许、母亲的拥抱,又怎会知道拿到的荣誉越多,换来的忌惮也越深?父亲眼里只有两个哥哥,心里也只有他们,所以我的表现在他看来就成了对哥哥们的威胁,在我上大学前强行将我放逐到了国外。」
「在那之后,我对所谓的家庭、所谓的亲情都彻底心冷,便不再关注国内的事情,靠着自己的力量和同学合作办了间公司──类似努泰尔大陆上的商会──本来以为就此海阔天空,却在公司上市──简单来说就是商会发展到足以吸引很多人投资──前夕被父亲要求回国接班,因为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在职位上捅出了大篓子、另一个却不管不顾地搞艺术去了。可笑我又一次懵了头,以为自己得到了扭转一切的机会,结果却在收拾完烂摊子后被自己的亲人栽赃成了替罪羊『大义灭亲』,还差一点在看守所里『被自杀』……」
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了动词的语态,尽管那一切早已离他无比遥远,可多年来始终埋着的疮疤被他亲手揭开,叙述的口吻却仍不免在漠然中带上了几分讥讽。
「而最后救了我的,是同牢房的黑道老大。」
「他只是因故被暂时羁押,隔天便因警方找不到定罪的证据而无罪释放了。临走前,他先是问我甘心吗,随后便在那天下午请律师──就是我们那个世界擅长法律的文士──将我保释了出来。他说他很早就听说过我的名声,也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将我打垮;他说他不求什么,只是雪中送炭做个投资,也好掌握消息在我的行动中替他自身攫取相应的利益,所以寄人篱下、面临绝境的我相信了,先是藉由他的力量重新立稳脚跟,继而一点一点找出相应的证据洗清罪名、让我那个罪魁祸首的大哥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那个时候,我本以为一切已经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了。我以为不论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我都不曾亏待对方,却不想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我曾以为就算抛除了利益,我和他之间也多少存着几分惺惺相惜的义气和友情,但他却不是这么想的。打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朋友或伙伴,而是带得出门又派得上用场的玩物。他说我的命早从那一次被救之后就是属于他的了,又说他已在我身上投资了那么多,先前那点利息根本不够看,所以我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自愿成为他的人,另一条是被迫成为他的人……」
瑟雷尔微微顿了下,原本埋在师父膝间的容颜抬起,在那双写满了不舍与痛惜的金眸注视下露出了一个冰冷却苦涩的笑。
「他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而我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在确保自己的退路之后将手中所有的资源留给了他,算是藉此拒绝并暗示他两清……但他接收了一切,却也没放弃步步紧逼,甚至还出手威胁当初和我一起创办公司的好友,生生磨尽了我本还留有的一丝迟疑和感激……所以我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用之前埋下的伏笔毁去了他的一切──尽管代价是我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你当初逃开的原因?」
以阿德里安的智慧,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明白徒弟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挖开旧伤坦白一切的用意?瑟雷尔是在解释当年的行为……和自己为什么会在西法的精神魔法作用下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
而不论是对方的过去、又或是这番解释本身,都让听着的金发少年愈发百感交集。
所以纵然不舍、纵然心疼,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马上主动拥抱那个仍然跪在他身前的孩子,只是难掩复杂地垂首望着对方,轻声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像你口中的那个『黑道老大』吗?」
「不……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过去的记忆在我心底留下的阴影太深,所以那个时候……当我发觉师父看我的眼神有所改变,就算理智清楚师父并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猜忌、忍不住防备。」
说着,他苦笑了下:「我之所以离开,确实是为了实现前世的遗憾,也是想藉此拉开距离淡化一切……那个时候的我一方面畏惧着师父的爱情,一方面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