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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沉思片刻,黯然道:“曾经是,现下我已没有了资格。”
那瘌痢头乞丐嘴里塞得满满,嘟囔道:“说你怪人,还真是怪。有了钱就放开了吃喝,钱没了,要么就去挣回来,要么就勒紧裤腰带,讨到多少吃多少。这么简单的事,咋地被你一说,就跟馊了的剩饭剩菜一样,一股怪味?当乞丐有什么不好,晒晒太阳,捉捉虱子,吃啊睡啊,都比有钱时香得多了。”
经他一讲,卿云亦禁不住欢脱起来,笑道:“既然这么好,那我就安心跟着你,当个乞儿好了。”
“什么?”那瘌痢头吓得跳起来,呆了半晌,赔笑道:“您老一定是开玩笑,逗我玩呢。”
卿云笑了笑,一枚一枚捡起地上的铜钱,自言自语道:“钱丢了,想捡就捡,不想捡就算了。功夫丢了,想要就重新练回来,不想练就算了。人丢了,想要就重新追回来,不想要就算了……”
“你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她说话声太轻,那瘌痢头乞丐自然听不清。
“我说。”卿云这回是发自真心地调侃道,“你若是趁着有钱时,赶紧讨个婆娘,便绝不会又回来做这三餐不继、温饱难保的乞丐。”
“婆娘?”那瘌痢头乞丐当真试想了片刻,立马连连摆手道:“不好不好。”至于哪里不好,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卿云站起,长吁口气,拍拍他的肩,道:“好好当你的乞丐,丐帮帮主之位也指日可待。”言罢便走了出去。
当她终于愿意见人时,第一个想见的,是悠悠。
可惜未及见到,便被门房拦在了舒府大门外。不但不通报,门房拿起把扫帚就直接赶人,嫌恶道:“哪来的叫花子乱撞乱闯?仔细你那爪子弄脏了门前的地。”卿云本来还赖着不走,听了这话,默然片刻,点头承认道:“说的是,我身上原也是脏的。”若在以前,她就目光如电地瞪上一眼,自可叫对方诺诺无言。到如今,她的眼神只剩下了淡之又淡,而那门房竟也奇迹般地乖乖闭了嘴。也许,平静中所蕴藏的力量,从来都是不输于威势逼迫的。
衣服虽然脏了,但到底是好的,卿云拿去平常人家交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又在妇人淘米洗菜的河边清理了一下头脸,望着水里重归洁净的倒影,心中渐渐安定。
世上的事本就如此简单干脆,既然知错,那就设法改过吧。只是,千头万绪,该从何处开始呢?
正沉吟间,一长条麻布忽然自上游漂至眼前,卿云伸手捞了起来,向上张望,朗声问道:“是哪位大姐浣衣时落下的?”却哪里有人答应她。卿云便将布条拧干了水,握在手里发了会儿愣,忽而微微一笑。既然这就是天意,那她就顺天意而为吧。
天色暗垂,眼看着一场风雪又将至。
卿云努力往冻得通红的手上呵气,一路问人,寻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民间墓地。很快,她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两座比邻而居的新坟。瞧见有人来,蹲在旁边的一个守墓人匆忙跑没了影。卿云不去理会,怔怔望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由于尚未描色,显得尤为暗淡无光,仿佛一直等着她来描字添色。卿云将麻布系在腰间,轻声道:“希望没有太晚……”
她打来自己带来的东西,分别在两座墓前上了香,烧了一些纸钱,又坐着发了会儿呆,最后才拿出了笔和朱漆。之前讨来的十几枚铜钱,刚刚够买这些东西,要再多的祭品,她便无能为力了。
先从右边开始吧。卿云提笔蘸饱了朱漆,眼睛看着碑上的名字,便自然而然脱口念了出来:“金铃。”这是个她从不曾想过,会让自己铭刻于心的名字。卿云想了想,说道:“按理,你这个字是不该我来描的。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欠你的是九阿哥爱新觉罗?胤禟,和他的老婆董鄂?玉苓。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是我的错,我不会逃,不是我的错,我也绝不会抢着认。”说着挥笔又快又稳地添完了色。
“铃”字那最后一点填得太满,溢出的朱漆便顺着碑面淌了下来。卿云瞧见了,便从袖里掏出一块崭新的丝帕,小心地将其抹去,就好像在拭去墓主人的最后一滴血泪。
“想必你认得这帕子?”擦完之后,卿云低头摊开丝帕,露出了上面绣着的紫茎黄花的纹样。卿云笑了笑,又道:“这是菱花,跟你身边那块一模一样。这样的帕子,我还多的是,十年前天天带在身边,可惜从没人发现,我也从不敢说,这毫不起眼的水生小花,才是真正的我。”她点燃了帕子,看着它一点一点烧尽,神情显得特为轻松,道:“本就是我自己一人在意的东西,烧了这最后一块,也就再没什么了。”她顿了顿,深深望着那鲜红的名字,好似在留恋最后一丝曾经鲜活的生机,而随着目光渐渐虚化,那最后一丝鲜活也终于被风带走了。“相识是缘,那丝帕便是你我曾相识的唯一见证。我从未想过,还会有人如此珍视这么件无谓的物什。今日我已身无长物,提笔描字添色,便算是报答你这份知遇之情罢。”
轮到左边,卿云什么也不说,直接执笔上色,奈何手不住地发抖,试了三次终是不成。卿云只得搁下笔作罢,苦笑道:“还是不愿原谅我吗……”
“那就说说话吧。”卿云席地而坐,望着阴沉沉的天色,不由得生出了就近垂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错觉。当然,她心知这只是错觉。须臾,才缓缓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实在不是个完人,对于完人,我从来是敬而远之,至于如你们般,那样渴慕完人出现、以至甘愿俯首追随的人,更是敬谢不敏。不知道是我的荣幸,还是合该我倒霉,身边总是不缺这样的人。你一个,暖玉一个,这份看重,是我永远无法同等回报的,可你们还是傻得一头扎进去……是拼着搭上自己的命,也要让我内疚至死吗?若是如此,那你们成功了。”
“没有你们在旁边,提醒着,衬托着,或许我永远不会自知,自己已是如此之罪孽深重,我该谢谢你们吗?日后,无论再走得多远,俗世之内,红尘之外,我都不过是个身带镣铐的囚徒,我该怨恨你们?不。”说完“不”字,天上飘下了第一片雪花,望着天的眼角,一滴清泪也随之滑落下。她想起了多年前跋涉在雪山之顶,从那虚云子的拂尘之端挥扫而出的一世清明,“何时才能去清净之地,做无辜之人。”
听见身后响起连串脚步声,卿云垂脸暗暗拭去颊上泪痕,拿笔蘸了蘸朱漆,举在眼前,摘去笔上的几根乱毫,沉声道:“你名叫巧儿,可巧的是,每次遇见你,都是我遭了难,最落魄的时候,怎能不叫我讨厌?你越是要靠过来,我对你的厌恶,便越深一份。哪怕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多谢你,我只会讨厌你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你!……”停在背后的人当即便要发作,却不知叫谁给拦住了。
卿云边描那个“巧”字,边轻轻道:你总说我救过你,恩重如山,现下你也救了我一回,咱们一命换一命,从此无拖无欠,两清了。”
背后那人再忍不住,冲上来摁着她的肩,强迫她跪下,声音悲愤之极:“云格格,你要讲良心!你欠得何止是一条命,孩子呢?你还害死了我们爷最爱的孩子!”
“小齐子!”十二阿哥的声
音再不复平日的祥和安宁,微微颤异道,“退下。”
小齐子不情愿地放开手,哭着奔了出去。卿云实在难以为继,停下了笔,回首正好对上了十二阿哥的眼光,四目相投,凝望片刻,卿云低下了头,十分艰难地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叫住他,便是骂我一句也好……”
然而,依旧是长久的静默。当她瞧见那双脚一步步走到了跟前,仍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接着,一双大手握住了她执笔的手,轻轻抬起,平稳有力地继续描石碑上那未完的字。看似是两人在合写,实则卿云满手心都是冷汗,半点力也使不上,唯有痛苦地闭上眼,道:“我对不起你……”十二阿哥只是摇了摇头,卿云便没看见。直到描完了最后一笔,十二阿哥方才轻声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也没有顾及你。”卿云猛地睁开了眼,两人同时松开了手,那笔便滚落在泥土里,那最后一段香也终于燃尽。
鹅毛般的雪一片接一片地下着,纷纷扬扬,簌簌无声,仿佛将这一块地方完全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十二阿哥续上了三炷香,两人一起磕了个头,卿云道了声“对不起”,又转向十二阿哥磕了个头,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十二阿哥眉眼低垂,将手按在她头顶,便如佛家上师给弟子摸顶加持一样,目光似哀苦似悲悯似豁达,长长叹息一声,笑道:“你何时才能长大?”
卿云不懂何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