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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良笑道:“相处这么多日,虚明的字,八爷还认不出么?”
八阿哥表情瞬时凝滞,直愣愣地盯着那两个字,眼神几乎要直接将其刺穿了。他见过虚明的左手字,写得龙飞凤舞,不拘章法,略显稚嫩。而这上面的两个字,却写得收放自如,苍凉大气,没有十年的功力是绝写不出来的。若这当真出自虚明之手,只能是右手字。虚明曾讲自己是左撇子,知道她左臂有隐疾,他自然不好追问。现在看来,全是谎话。到底为了什么,她要隐藏起自己的笔迹?
“八爷,”陈良显然快忍不住不笑了,又道,“您不觉得这字很眼熟吗?”
八阿哥却只问:“你确定这两字是虚明手书?”
陈良拱手一拜,笑道:“若换做十三阿哥,想必一眼就可认出这字迹的出处。”
八阿哥目光斗然凌厉,捏紧了纸片,默不作声。
陈良接着道:“八爷,您若不信,尽可以让府上的笔迹专家俞百里来认一认……”他猛地收了声,只因八阿哥的嘴角突然溢出了一丝鲜血。
八阿哥将纸慢慢捏成了团,直到指节发白,手汗浸渍,抬眼见陈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手背一擦嘴角,自己也微微吃惊,口中只淡淡道:“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也许早在认识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而所有蹊跷的疑问,也都找到了答案。怪不得自己智计百出,她却始终淡然处之,自己情难自禁,她也无动于衷,原来在她眼里,他不过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整天幻想自己无所不能,其实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满嘴的血腥味直冲脑门,胤禩一时挫败得无以复加,原来在她心中,他也只不过是与所有人一样的提线木偶,一时又狂悖得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出来,将她赠与的这份羞辱,加倍奉还。
“如今人前的卿云格格只是个幌子,虚明才是真的卿云。”陈良直接说了出来。
胤禩目光如电,逼视得陈良顿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陈良一阵后怕,很快镇定下来。纵然八阿哥掩饰得再好,但眉宇间写满的无能为力,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甘心又如何?这会儿却又去哪儿寻她?找到了又如何?她既去意坚决,那便谁也留不住。四年前,她在毒箭之下死里逃生,便如云归天际,乘风化龙,再无人能追的上。
“八爷可知,我的师父与师叔,就是万,哦不,是卿云格格的师父,为何反目成仇吗?”陈良不疾不徐道,胤禩背身走到窗前,却依旧侧耳在听,“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一个男子爱慕师叔,便向家师请教,如何才能与之长相厮守,家师怜他一片赤诚,便教了他个法子。师叔武功超卓,尤其一手绝技燕回手独步天下,这门功夫虽厉害,却也有个极大的弱点。只需一亲近之人,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刺中其命门,轻则内力受损,半年不能言武,重则功力尽废,甚至就此殒命。”
胤禩听毕,沉吟良久,方道:“九弟知道了吗?”
陈良道:“若九爷知道了,八爷还指望从我这听到半个字吗?”
胤禩问道:“你想要什么?”
陈良答道:“八爷心如明镜,怎会不知?”
胤禩道:“九弟已视你如左膀右臂,你还有什么不能从他那儿得到?”
“我等不及了……”陈良饥渴难耐道,“我要快,再快一点!”
胤禩斜睨着他,目光变得阴冷莫测。
陈良却浑然不觉,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眼神狂热道:“八爷若下定了决心,奴才愿再送一份大礼,助您一臂之力!”不用看,八阿哥也认得出来,那是一封请帖,内容他早已看过了。卿云格格归来的第二年,轮到其父家这一边做寿,中午开一席简单家宴,就摆在了五贝勒府,九阿哥一早出门便是赴约而去。陈良双手捧上帖子,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八爷最好还是不要错过此会,定有所得。”
八阿哥转身定定地望着帖子,伸手欲接,这时,前晚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突然跳了出来,在脑内反复回响:“强留无益。”这帖子,他是接还是不接呢?
在明潩台上坐了一夜,期间一有任何风吹草动,虚明便误以为有人找来了这。如此一惊一乍,直至天明,目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飞瀑蒸腾的雾汽上架起一道虹桥。虚明摸了摸已酸麻不知痛为何物的左臂,忽然间豁然开朗,展颜一笑,心底敞亮。只待了了最后一件事,她便可无牵无挂,继续上路寻幽探胜,足迹遍天下。
回到热闹纷繁的四九城,虚明沿街徐行,看着周围形形□的人们,一个锦缎缠身、施舍乞丐时将铜钱撒得叮叮当当格外响亮的人,一下子从人堆里突显出来。这不是去年回城第一天,就被她砸了一辆车、一盒香的乞丐吗?不过一年,凭着从一个皇子身上拔下的九牛一毛,便足以改写一个人的一生,更遑论皇帝随便甩甩手、抬抬腿,又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正是这样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们前仆后继,疯狂争夺,也留下了一座又一座尸山骨海,碾碎成泥,又有后来人踏脚而上。
人心不足,拥有的越多,想要的就会更多,求之不得,心便常生忧与怖,难得安乐。或许,乞丐才是世间活得最快活最自在的人。
虚明嘿嘿一笑,把前街后巷见到的乞儿都吆喝了过来,将那位热衷于布施的前乞丐围了个水泄不通。抱臂远观尽了兴,虚明方才跃上房顶,俯冲而下将那位前乞丐拽出了人堆。前一刻差点儿被踩踏至死,这一会儿便被带上了天,迎风疾速奔行在屋脊间,感觉会飞一样。直到脚踏上了实地,这位前乞丐犹觉意犹未尽,待瞧见了虚明的样子,又惊吓得结巴起来:“你,你……”虚明微笑着一拍他的肩,扬长而去。
她现下虽不是格格,甚至一文不名,穷得跟乞丐一样,仅有的“智”与“力”,恐怕是这十年来自己努力所得的最值钱的东西了,这还得多谢了觉明与肖颜,给了她立足于世的最大资本,谁也抢不走。
此次赴会,虚明自不能走大门,甚至不能在第二个人前露面,于是一路翻墙走壁,潜入无贝勒府后宅,刚要从檐头掠入正院内,却见五福晋在与交谈,便停住稍等片刻。
五福晋问道:“月恒?贝勒爷叫你来的?”月恒道:“不,奴婢只是来禀报福晋一声,主宾俱已齐聚,只缺卿云格格一人未到,尚不能开席。”五福晋道:“知道了,你去吧,把院门掩上,我不叫,谁也不许进来。”月恒答应着去了。
看着院门合起,草木忽地无风自动,五福晋一转身,但见虚明负手而立,轻轻浅浅地笑着,仿佛一早就等在了那儿。
虚明迅速扫视一圈,道:“说是为我祝寿,却又无酒无菜,算什么待客之道?”
“卿云。”五福晋笑道,“等你来了,茶都凉了。”她表情再轻松,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
虚明纠正道:“我如今是个尚未传戒受箓的实习小道士,俗家姓万,法号虚明。”
“有区别吗?”五福晋反问。
“在你面前,自然没有区别。”虚明服气道,“无论我变没变,你总是第一个察觉。今日如是,十年前亦如是。我猜你请我来,正是要从头叙旧吧。”
两人对视片刻,五福晋微笑道:“是眼睛。”她顿了顿,接着道:“你的眼睛,与卿云实在太不一样了。她有你没有的神采,你也有她没有的温度,怎么也不可能弄混了。”
“神采?”虚明嗤地一笑,道,“那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稀罕物。”
五福晋却摇了摇头,道:“一个人有两只眼睛,要同时说谎实在太难了。伪装了左眼,便忘了右眼,等到想起右眼,又顾不上左眼。”
虚明道:“真正的聪明人,即便看穿了别人的伪装,也不会随意揭破。”
“道理我懂,可惜做起来太难了。”五福晋轻轻叹息,问道:“若你真爱一个人,是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不归路,也不提醒一声,还是宁愿招他厌憎,也要把他拉回正途?”
“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虚明道,“难道你聪明得能提前看到路的尽头是什么,就有资格判定此路是对是错,是正是邪了么?路是让人走的,谁也无权强行干预。”
五福晋放下脸,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你低估的何止是我?”虚明垂下眼帘,说道:“你认为自己的丈夫才智有限,却存着不切实际的念想,便要摧毁他赖以尊荣的自信之源,教他认清自身的渺小无能,安分守己,走上你所谓的正途。而我,便成了你实施计划下的牺牲品,因为卿云是郭络罗一族最出色的后代,你要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连卿云这个所谓的神人都被人害死了,你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