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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念
月盈则缺,每天夜里,都缺下去一点儿。而那些尚未苏醒的魔人,因为自身血气的消耗,身子也逐日地瘦下去一圈。
魔藏王子没再逼迫,他似乎有意把抉择留给了双火,而魔昂对此更不上心。于是,那些昏睡魔人的性命,便都担负在了双火心上。双火开始还侥幸以为能在林中找到专情的鸟,但费力打回来的几只烧成灰却毫无疗效,反倒是被说成了糟蹋猎物。
月亮起落的时辰,是一夜晚过一夜。以至于我清早起床,才见到昨晚的月亮苍白挂在西方。如果等到月亮瘦成一弯牙,那昏睡中的魔人恐怕就只会剩下皮与骨,双火与那些年长的异恋魔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屈从了放血的土法。
在下弦月出现的时候,全城中所有的昏睡异恋终于都从二十多日夜的沉迷中苏醒过来。毫无例外的,全然忘记了曾经密不可分的伴侣。双火每每想提醒他们那些曾经的美好记忆,可是他们身体已然亏空得严重,哪来心思去想情爱之事呢?
倒是苍耳取用魔人国的草木,练就成一些养血蓄气的丹药,经由魔藏王子的部下送给众体虚的魔人,博得全城好意。
趁胜追击的,苍耳放下大话来,说他能练就出更加绝伦的丹药,可以让异恋魔人彻底忘掉旧的品性,无论形体与心神都回归正常。他甚至还专程上门来找双火,说自己愿意先帮助他忘掉花卫,自然被双火冷着脸拎出了门外。
现如今,按魔藏王子的话说,魔人城里是前所未有的纯净。除去年长的异恋以及异恋私生的娃娃,全城当龄的异恋,就只剩下双火、花卫和上次追逐巨鸟的三个男魔人以及他们的女伴。而那三个男魔人中,也有一个开始动摇,毕竟异恋的数目太少,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忤逆自然之道。
天气是一日凉过一日,双火花卫照旧夜夜难眠。倒是魔昂最为悠闲,平日里已经少有远行,只是偶尔带着小刃去打猎积攒一些食物。小刃是铁了心跟定魔昂的,他甚至已经宿到了双火家房前的一棵大树上。他的想法坚决而纯粹,魔昂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魔昂带我去河里游水,小刃也跟着,扑腾扑腾便真学会了。只是他不能长时间憋在水里,他说会喘不上气来,让我觉得很奇怪。我自然以为是他初学的关系,于是好心给他做示范,如何在水下汲取水中的气息,反倒让他呛了河水。他见我水下呼吸得如此轻松,自是不服,一遍一遍蹲在水中钻研,一直等到天黑,他终于再也喝不下一口河水。
我们三个在暮色中回到双火的院子时,小刃想爬上树去,结果因为肚子中河水太饱,试了几次才攀上树干,又险些半途坠下来。我不由仰望他宿在往日的枝桠上,只见那枝桠也难堪重负明显弯垂。
如今接近月末,月亮都在后半夜出现,前半夜只剩闪闪星光。双火花卫前几日便在屋子中又搭起一座矮床,一到晚上就双双坐在上面呆呆思考。魔昂与我是客,自然也陪着坐。但我常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这晚正坐着犯迷糊,忽然听到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近些日子,已很少有魔人来光顾双火的住处,这深夜的开门声不由显得突兀。
我们都看向门口,却是魔兰公主走了进来。
此前,关于她染症的事情一直没被说破,但如今看到她明显清瘦下来的身形,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
她笑了一下,依稀如往日干练,看到魔昂与我坐在床上,而花卫双火坐在另一张床上,稍稍思索,便选择去花卫身边坐下了。
双火是家主,最先向魔兰公主问候一声,语气中已然透露着疲惫。魔兰让他关注身体,说些身体是魔人存续的根本之类。言辞枯燥,房间很快又陷入寂静,睡意正渐渐回到我眼皮上时,却突然听到魔兰说了句“上次的大火着实抱歉。”
我沉沉的眼皮便又挣扎着抬了抬,看到魔兰正用少见的柔和目光注视着我和魔昂。而魔昂只是淡淡地回她道:“火又不是你燃的。”
“但必定是因为我。”魔兰似乎决定下来要承担这份责任,笃定地解释道:“我醒来后,一切都听说了。你我平时志趣投合,他们便想诬赖你是我的异恋伙伴。而你平日又不顾树敌,肯定是有心的魔人借此煽动起了这次燃火的事端。害你和无所求险些没命,又垮了房子,我必然要与你道歉。”
听她有板有眼地坦白,如同亲历一般,我自然是听进了心里。但魔昂却没什么所谓地说:“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我做过很多事会让魔人记恨。就连他,也会惹来杀气。”魔昂说着拍拍我,让我不明所以。
魔兰也不信,看我一眼,对魔昂的话发出疑问:“他有什么好杀的?”
“他无意中知道了一个秘密,还在秘密主人的面前露出了痕迹,自然要惹来一些歹意。”
我听着魔昂的话,心想这是在说我么?师父总说我是泥巴扶不上墙,想给我的心思打个结都打不上,何来魔昂口中这般复杂的行迹。
我迷惑地看向魔昂,而他也看向我,眼神似在说:“你看吧,到现在还不明白。”
“就是黑土辽源上吾妻墓的事。”魔昂终于跟我讲出来,我登时有点点领悟,不由轻“啊”了一声。
“什么吾妻墓?”魔兰没懂魔昂和我之间的言语,连带着双火花卫也终于好奇起来。
“吾妻墓?”花卫念叨着,“是一种木头,还是坟墓?”
“是坟墓啊。”我打着哈欠说,“就是一个埋葬妻子的墓地。”
花卫又问:“妻子又是什么?”
我想着怎么解释是好,便看向魔昂,以为他会代劳,但他往墙上懒懒一靠,一副没兴致多说的样子,我只好尽力用笨拙的语言来跟花卫描述:“比如你和双火互相看好,之后在天地为证后成亲,你们住在一起过日子,那么,你就算是双火的妻子了。”
“那双火也算我的妻子吗?”花卫看看我,又看看双火,而双火再看向我,也跟着问:“对啊,我算她的妻子吗?”
“你叫郎君,女的才叫妻子。”
双火与花卫双双对唤了一声“妻子”“郎君”,结果难得在愁云惨淡中大笑起来,直说“好别扭,还是唤名字来得舒坦。”
魔兰却没笑,等大家都看向她时,她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醒来后曾听说过一点点流言,说魔君本想要让我和魔昂参拜天地,以谢违和之罪。这和无所求说的天地为证是一回事吗?”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但魔兰心里已然有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只是猜测对吗?”魔兰忽然问了一句。我和双火花卫闻之俱是一愣,不明她何来此问,直到魔昂轻轻点了一下头。
窗外忽然响起吱呀的声音,似乎是小刃在树丫上动了一下。而在屋角犯迷糊的白云犬遥相呼应地,从梦中惊觉起来,抬起脑袋四下看看,然后跳到了床上。
时辰已经不早了呢。但魔兰公主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啊?”双火试探着问,“要我和花卫先出去吗?”
“不必。”魔兰摇摇头,“这本就是你们的房子,况且,恐怕你们也早就知道的。我,其实是异恋。”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双火与花卫的表情中显然透露着惊喜。虽然他俩早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听魔兰亲自说出口,尤其还在这样惨淡的时刻,着实让他们俩个倍感窝心。
花卫与双火对视一眼,感慨道:“我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更不后悔跟双火在一起,可是我也不觉得光荣。现在听公主这么坦然承认,我咋有点儿——”说着,花卫竟然微微哽咽,眼睛也跟着红了。全然没了往昔开朗利落的模样。双火自是赶紧把她揽过去。花卫本推脱,但双火不松手,她便只好把头往双火怀里埋了埋。
魔兰轻咳一声,把大伙视线又吸引过去,原来她还有话要说。只是这次,她牙齿咬着下唇,脸也燥得红润,试了几次都没能开口,终于微微发怒地看向魔昂,吐露道:“我忘了自己的伴儿是谁。究竟是你吗?”
花卫登时从双火怀里拔出脑袋,一头凌乱地看向公主,再看向魔昂。双火也张大了嘴巴,眼睛里溢出光彩。看得出,他们都希望公主的问话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双火甚至不由自主地说:“如果是真的,我铁定愿意和你去探海。”
然而魔昂却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是?”魔兰不甚相信,“如果我看上的不是你,还可能是谁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啊。”
“那是因为你的心现在空了。”魔昂淡淡地说,“如果你的心里本就是满的,再看到我,就不会有这种念头。”
魔兰闻言,脸上的红霞已然消退,现出了失血后的苍白底色